参禅悟道之——壁立万仞无门关 （六）

　　无门关。

　　无门关是禅的关，连门都没有，那么说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因为凡有言说都是虚妄。言语只能是一种描述，它绝对不能真正接触到禅的实质，但为了表达方便，还是稍微从语言符号这个上面来理解无门关的意思。

　　无，既是佛教哲学、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儒道哲学里最高的境界。中国的儒道哲学，有大道无门的说法。在佛教里，则是把万事万物的最初的起源都归纳到无字上面。无，在梵文里面，就是“阿”，在密宗里则说阿字本不生，因为一切万法都是因缘所生，每一个法是由众缘合和而成，众缘还有众缘，一直可以追溯到无始，找不到开头。譬如我们为什么有这一次讲经的法会，从缘起来分析，一直可以追溯到释迦牟尼佛灵山一会，如果再往前追，可以追溯到佛三大阿僧祗劫的修持，行道、度生，可以说是前前无始。我们又以这个法会为一个点，再往下去追求，由此而产生各种影响，一个一个地往后推求，也可以说后后无终。一件事是这样，万事万物无不如此，每件事都是前前无始，找不到开始，后后无终，找不到这件事究竟在什么时候结束。所以佛教就说一切法无生，因为追不到它的尽头。

　　在其它宗教看来，认为世上万事万物有一个开始。印度婆罗门教说是梵天创造，至于梵天是谁创造，就不能往上追。西方基督教，也有开始，由上帝开始，上帝由谁创造，不能追问。有一个小故事：在上宗教比较课的时候，老师问佛教与基督教有什么不同，这些美国的孩子答得很简单，佛教认为第一个鸡蛋是鸡生的，基督教认为第一个鸡蛋不是鸡生的，很生动巧妙地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基督教认为第一个鸡蛋是上帝造的，而佛教则认为第一个鸡蛋还是鸡生的，一直往前追，追到前前无始，所以是无始终无内外，强立名为法界。

　　阿字本不生，阿字翻成中国字就是无，无，就是般若的最高境界，就是佛法的最高境界。佛教历史上，有一位佛学大师僧肇，写了四篇论文，其中一篇就是《般若无知论》，用“无”来概括佛教的最高智慧。

　　我们不要把无这个字随便来定位，不要认为是有无的无，无就是没有，不是这个意思，无在这个地方，可以相当于般若理论所主张的这个空。

　　龙树菩萨的《中论》里面有一首偈：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正是因为无，所以一切法得成。无是指一切法无自性，每一个法无自性，所以都能成为另一个法生成和发展的条件，如果有自性，则不能组合。正因为无自性，才能随意组合。这种组合也是一种“法尔”的道理。

　　无门关的来历是什么呢？赵州和尚有一个著名的公案，有人来参拜赵州和尚，问曰：狗子有佛性也无。赵州答，无。这个公案，在有佛教常识的人来判断，肯定说赵州的这个回答是和常识相违背的。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个无字，不是有无的无，是超越了对立的无。是在给你那个思路，是要往前继续思考，他就像一道闸门一样，让思维的水不流了，把思路堵塞了，就好像前面壁立万仞，把你推到一个万态悬崖的边沿，再往前走一步，就掉下去了，如果那个时候能够掉下去了，就是禅宗讲的撒手悬崖，就可以真正地超越。禅宗的功夫就在这个地方，真正能够契入，就是在你问答之间，一下子壁立万仞，你得找一个出路，找一个翻身的地方，你就算无门也能进去，如果你还在知识里面转圈子的话，永远都没个入处。

　　禅宗就是要你从没有门的地方能够进去，得一个转身，那才是本事。

　　有一个故事：一个小偷的儿子，长大后一次希望他父亲教他绝招，好让他能够独立谋生。于是，那位父亲把儿子塞到一户人家衣柜里，然后大喊有贼。主人拿灯来看衣柜，小偷儿子慌乱中急忙吹灭灯，慌不择路，结果通道被他父亲用荆棘堵住，他想办法抓了一个尿壶挡住脑袋钻过去，路过一口井时，又把一块石头丢到井里，造成被井水淹死的假象，这才逃过别人的追赶。后来那位父亲看到儿子安然回来，就说我已经把绝招传给你了。

　　这在禅宗的话讲就是置你于死地，看你能不能找到一个翻身的机会。参禅，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一定是把你推到没有路的地方，你自己找到翻身的地方，你就开悟了。我们要逃出生死，得到解脱，这种精神值得我们认真地去思考。

　　无字的作用也就在这个地方，不让你有思考的余地。有一个公案也是关于赵州和尚的，问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答：庭前柏树子。这个问题是一个千古的大问题，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如果我们从知识层面去理解，觉得答非所问。可是真理懂得禅的人，他会觉得这种回答，才真正是祖师的苦口婆心，让你自己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自己去找个入处。

　　有人问洞山禅师：如何是佛？，禅师答：麻三斤布一匹。这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不让你在知识上去分别，切断你的思路，之后我们就会在壁立万仞的情况下，有新的境界出现。

　　由赵州和尚的狗子有无佛性公案直接就引出了无门关。无门关，是有人参这个公案以后，开始流传了，才被成为一个案例。

　　禅宗公案定型的书有很多，到了宋朝的时候就叫“古”，有很多的禅师用四句话或八句话来描述，就叫颂古。

　　北宋时期有一位云门宗的祖师，叫雪窦重显，他选了一百则公案，进行赞颂，叫颂古百则。随后有临济宗的祖师圆悟克勤，根据颂古百则，一一加以解释、描述、评论，也叫评唱，取名叫《碧岩录》（碧岩集）。碧岩就是湖南夹山灵泉禅院，那个墙上有碧岩两个字，是灵泉禅院方丈室的名字。为什么叫做碧岩呢，这个灵泉禅院的开山祖师叫善慧禅师，他有两句诗描述他的悟境，他说“猿抱子归青嶂外，鸟含花落碧岩前”，最后人们就把这个碧岩两个字单单地拿出来，就成为方丈的名字。后来圆悟克勤禅师正是在那间屋子里集成这本书，所以叫做碧岩录。这本书在当时的禅门，被称作禅门第一书，所有参禅的人都要人手一册，抄写也要抄一本，是非常有名的书。因为雪窦重显是一位悟境很深，文学修养很高的一位大禅师，他的文字非常优美，他的颂古百则可以说在悟境上是高超的，在文字上也是第一流的，所以受到当时禅人的重视，再加上圆悟克勤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禅师，他的评唱文字也非常优美，在当时非常流行。

　　但人们又因为这样的书而容易流入文字禅，或葛藤禅。圆悟克勤禅师有一位弟子叫做大慧宗杲，看到这件事情，会瞎天下人的眼目，就把《碧岩录》的版毁掉，不让这本书流行。过了若干年之后，再重新刻版来流通。

　　曹洞宗也有一本书叫《从容录》，也是一百则公案，这两本书有重叠的地方，但思路不同。临济宗是看话禅，曹洞宗是默照禅。尽管是一个公案，可能会有不同的解释，这两本书里面都选了赵州和尚狗子无佛性的公案。大概过了一百年以后，临济宗又出了一位祖师叫无门慧开，他又在这两本书的基础上，重新提炼出四十八则公案，就叫无门关。无门关的第一则公案，就是赵州狗子的公案。其中有几句精彩的话，他说：“参禅需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祖关不透，心路不绝，尽是依草附木精灵。那么且道如何是祖师关呢，只这一个无字，乃是宗门一关也。遂目之曰，禅宗无门关。”这个无门关是由此而来。狗子无佛性这个“无”字，就是禅门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