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祖天香

　　颗颗嫩芽争春来，千山尽是碧玉堆。

　　巧手姑娘心发急，南园未采北坡翠！

　　又到了万峰流翠季节，情不自禁想起访游天台山茶园时吟的小诗。而家乡天台山最令人自豪的香茗与茶文化，便是华顶山上归云洞的“茶祖”了！

　　就像轩辕柏、中华四大古梅等备受推崇一样，作为茶叶、茶道、茶文化的发源地，我国各地为最古老的茶树溯源寻根，多方考证。唐代“茶圣”陆羽著有《茶经》，云南有普洱古茶，福建武夷有“茶之乡、茶之祖、茶之源”之誉，杭州举办过“茶为国饮、杭为茶都”论坛，海天佛国普陀山称为“佛茶”发源地等等，可谓精彩纷呈，茶香盈溢！但从历史层面梳理一下，普洱茶始自南北朝，武夷茶大红袍源于唐代，普陀山开山于唐末，“佛茶”自然早不了于唐末，而蜚声中外的茶都杭州的“龙井”，是由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从天台山带去的茶籽培育而成。倒是今年从日本传来信息：在日本金泽大学举行的余姚田螺山遗址自然遗存综合研究考证出——六千年前的古茶树在余姚出土。可惜的这只是出土的古茶树化石，而不是现在存活的古茶！

　　那么存活的中国最古老的茶树在哪里呢？在天台。《天台山全志》、《天台山方外志》记：汉末高道葛玄植茶之圃已上华顶。《天台县志》：据传，桐柏山农早在秦汉就采集野生茶叶防疫治病。吴赤鸟年间，高道葛玄来华顶修炼并植茶，后人称为“葛仙茗圃”。说来有缘，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华顶山上的天台林校任教，漫步华顶讲寺。一个周日早晨，一位青年僧合掌躬迎：“施主，我师尊有请。”孰料这一“请”，竟“请”出了铭心镂骨永难忘怀的“茶”缘，特别是中国之“最”的天台山“茶祖”情缘！

　　当青年僧人引我上楼来到一间古色的小客厅，只见一位宽额浓眉的高僧合十相迎，短语寒暄间，叫“慧云”的青年僧人已从壶中取出绿茶，放入薄如蝉翼金丝银洁的茶盏中，沏好开水，端茶待客，我细细端详，茶盏洁白如玉，轻撬盏盖，顿觉一股清香沁人肺腑。呷一口，醇郁清柔，甜美怡人。眉尖细茶密布盏底，缓缓舒展，与澄碧汤汁相映成趣，让人有舍不得多喝之感。这与我少小农耕舌燥口干时牛饮大碗茶形成鲜明对照，心里暗笑自己什么时候竟然也斯文起来了！

　　这慈眉善目的长老法号“坚持”，是华顶讲寺住持，与徒儿慧云一起守着千米高山上的古刹。自第一次相晤聚谈后，我们便成了忘年挚友，学识广博的坚持法师成了我爱好探觅天台文化的良师。他向我介绍天台山茶叶的演变历史，高道葛玄植茶为“仙茗”（比普陀山“佛茶”要早三百年）。他谈得多了，我问得也多，他竟然把印着“天台山华顶讲寺”的一套善本《天台山方外志》赠予我。朝夕相伴翻阅志史，让我萌生探访归云洞之念，高僧颔首云：“我是爬不动了，让慧云为你导引吧！”

　　一九六五年春夏之际，慧云引我拨开荆棘野刺，穿越浓密林丛，爬到了有“华顶归云”之称的归云洞口。峭崖下岚雾蒸腾，居然土黑茶绿，生机盎然。“茶祖！茶祖！”面对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葛仙栽植的茶，我欣喜欲狂地惊叹高呼着。一阵阵暖流在我周身涌淌，下山时我对慧云说：“真要感谢您和坚持法师如此厚待于我，让我结下难解难分的茶缘和清如山泉的僧凡情缘！”他真切地说：“张老师，我师父常说，您是他来天台华顶山后最相知的朋友了。实在是难得啊！”

　　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年初夏，又当山青茶绿季节，一场空前浩劫的旋风旋上了千米高山，旋进了千年古刹！千佛殿遭毁，太白堂被冲，坚持、慧云法师挂牌游斗后被遣放……

　　坚持、慧云法师无奈离开华顶讲寺的凄怆和“泪眼模糊伤离别”时我的痛楚至今依稀隐现。虽因历史原因我几经辗转，从林校解散进最僻远的大同山里，再到文化馆、越剧团、县教委等单位，几度重上华顶，旧地重游，总感物是人非，百感交集。但那悠远的茶香和坚持法师的真诚勉励，仍暖我心头，不断学习探研着天台山茶文化。古方广寺“罗汉供茶”见“大士应供”茶花之奇，诸多诗人墨客为天台山“仙茗”“佛茶”连绵吟咏，如唐诗僧皎然云：“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宋大诗人苏东坡更是赞吟不断：“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凤液今何有？”近代著名学者蔡元培为赤城山题联：“山中习静观朝槿，竹下无言对紫茶。”

　　随着佛教天台宗东传，日本、韩国等使携带佛宗经典同时，也将天台山茶叶种子带去种植，遂使天台山又成了日韩等国的茶叶之源。一九九八年五月，台州徐霞客旅游文化研究会活动期间，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会长王家杨一边赞扬华顶寺正海法师的“佛茶”精制好，香味醇，一边介绍他邀请茶叶专家虞富莲、姚国坤研究员等实地考察归云洞古茶树得出结论，确是汉末葛玄手植遗存的进化型古茶树。至于韩日茶源史实，我亦有一次亲历之欣。二○○二年三月，日本静冈县川根町“中国茶叶交流访华团”来天台，日本客人在天台山实地考察后与天台交流茶道茶文化，县外办邀我与许尚枢老师参加。我复印了《天台山与古茶道》一文分送，许老师作了详细介绍。我亲耳听到了访华团朝比奈明夫团长说：“来到天台，便来到了我们日本茶叶的故乡！”有位团员说：“我们喝到天台山云雾茶，这是我们一路访茶喝到的最好的茶叶！”这是多么令我们自豪啊！

　　天台巍巍，华顶苍苍，云海茫茫，茶香悠悠。归云洞间，云卷云舒，阅尽沧桑，淡去了多少史迹烟尘，留下了千秋“茶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