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印居士：《坐花志果》译白 之四十五 伪书保

 　　嘉兴朱生，先世本安徽人。幼聪慧，善读书，稍长，失怙恃（父母双亡），遂放弃读书。

　　其乡人某，远出开大店于嘉兴，携朱生去学经商。凡学商者，皆以店主为师。朱生勤劳敏捷，又诚实可靠，师极爱怜他。朱生学生意既成，以勤俭积累百金。朱生原来聘定有妻，将谋归家娶妻。师允许而念其资薄不够用，复资助百金，为择一吉日送朱生归去。

　　行路未十日即回店，师奇怪他归何迅速，朱生说因途中被盗，尽失其资，念空手回乡无益，姑且等一二年后，稍积余资，再作归去计较娶妻事。师闻其言，为之叹息。而不知朱生实非被盗也。朱生南归，至某处，舍舟登陆，夜宿逆旅。闻邻近有哭声甚悲伤，细听之，好像妇女二人，彻夜不停。天明，朱生询问逆旅主人。主人道：“言之伤心，昨夜哭者为姑媳二人，其姑年轻守寡，抚养一子成立，为他娶妇。妇有美色而孝顺。其子完婚后，刚一年，为饥所驱，（为吃饭问题所驱使）往四川作幕宾。岁得微薄修金，寄归以养母，不足，则妇以针黹（针线生活如刺绣缝纫）补助家用，近因四川湖北交兵，道路梗塞，已三年不通音讯，适又逢荒年，薪桂米珠（柴贵如桂，米贵如珠，极言柴米价飞涨）万难存活，其姑不得已，将卖其媳。昨媒人来言，有富家子，羡妇之色，以三百金纳为妾，有成约矣。妇不忍离姑，姑亦念妇贤孝，不忍分别，故彻夜哀号。”朱生闻之恻然（起恻隐之心）因细询其家氏族，及其子名号，年岁相貌，逆旅主人一一言之。朱生说道：“我适巧有事，须暂停半日再行。”主人允诺而去。朱生归房，尽出囊中金，又伪作其子书信，携之往其家。叩其家门，一妪（老妇）开门出视，眼角泪光荧然。见朱生讶问：“客人从何方来？”朱生道：“此家是某姓否？”妪答：“是”朱生道：“有人在四川作幕宾否？”答：“有的”朱生询问其名号，妪备述如逆旅主人所言，朱生请见太夫人，妪道：“老身即是。”因引朱生登堂，询问朱生从何来？朱生拿出二百金及伪信告妪道：“某贩货川中，与令郎是至好朋友，今载货南归，令郎嘱带银信，乞收存。”妪大喜。欲留生坐，详询其子行踪。朱生道：“令郎旅况大好，发财巨万，不多日急可归里，信中谅详言之，我尚要赶路，不及细言。”遂作别而去。绕道归旅寓，即致函家中，托言被盗，请缓婚期，而重回店中。师以其诚谨，颇倚重，信任。

　　过一年余，朱生复积资归来，仍宿于前逆旅，询逆旅主人以某家姑媳究竟怎样？主人道：“大是奇事，上次我告客官后，即于当日有远方人，携其子家信及二百金到其家，放下就走。其姑得金后，即告媒人，拒绝富家婚。未及数日，其子忽回，拥有资金十余万，今成富室矣。然在川并无托人带银信事，不知信从何来，疑是神明悯其姑之苦节，妇之贤孝而默而佑之也。”朱生点头。次日遂行。

　　朱生完婚年余，仍赴店。又宿于前逆旅，阻雨不能行，偶步门外，适遇邻妪乘轿过门前，朱生急避入。一会儿，邻生衣冠而至。邀朱生过其家。朱生不欲，说道：“素昧平生，何以忽蒙宠召。邻生笑道：“无别事，适闻逆旅主人言，知君善书。顷刻将发一远方信，某苦于不能执笔，而司书启者又复外出，故求君书。”朱生推辞，强求而后答应，邻生取信稿出，说道：“请依此一挥大笔。”朱生遂书毕付之。不一会，即有二仆出，设一椅于堂中，地下铺红毡毯，如将有卑幼见尊长仪式，朱生闲步堂中，不知何事。忽前媪及其子妇皆装束整齐从内出，朱生急欲避走，二仆扶往不能行。邻生复令媪婢使扶朱生上坐，左右执其手使不能动。于是母拜于前，子妇从于后，叩头谢道：“某母子夫妻若非大恩人，何以有今日？”朱生坚不承认，说道：“邂逅相遇，（不期而遇曰邂逅）不知何事？君乃开此玩笑，使我置身何地？”众人罗拜毕，其母乃道：“恩人亲持银信，面交老身，三年以来，梦寐不忘大德。虽大君子施恩不求报，然愚母子何以自安？今幸天使相遇，不致抱恨终身。”因令其子出前后手书笔迹以为证，复往召逆旅主人示之。主人沉思久之说道：“此事无疑是朱生所为！”因备述朱生闻哭后，不厌其详询邦族及中途折回不去家之由。朱生至此方不得已自己承认，说道“此不过一时恻隐之心，亦天悯母之苦节，嫂之贤孝，故假手于某而已，何敢贪天之功？”邻生因留朱生于其家，说道：“无以报大德，但乞小住数日，稍尽敬礼之心。”朱生见其意诚，为之暂留。馆于其斋中。邻生询朱生年长己一岁，遂请以兄事之，朱生亦乐从。彼此友爱，虽同胞不及也。

　　邻生既知朱生父母未葬，因说道：“弟有典肆（即当店）距兄家不远，今年典肆傍三四里间，得一地，地师（风水先生）言，葬后科第不绝，寒家相去既远，且又无福以承当，我兄行善怕人知道，福根深固，愿以奉献。伯父母下棺之费，请以一身负担，稍酬大德于万一。”朱生逊谢再三，方接受，遂择日又与邻生归。相地卜葬，恰巧葬年方向皆吉。邻生大出己资，为之料理，终葬事，不费朱生一钱。

　　葬后，邻生欲留朱生主典肆事，且道：“幸有微业可给饔飧（早晚熟食）”兄为何事再去嘉兴，远乡离井做什么？朱生以为不可，说道：“店东待我厚，我半途舍之，背恩惠不祥。”遂辞别邻生而行。等到归店，刚巧乡人有先到店者，以朱生前后事，备告店主。店主惊喜道：“我始以为朱生诚实忠厚人耳！不但能见义勇为，而能不矜不伐（不自夸其德）若此，这人将有厚福。”因更加倚任之。

　　店主将死，只一子尚幼，因将店授朱生，令以十年为期，归本银于其子。生接手后，利市十倍，及至十年，朱生总其本利核算之，得银数十万。念店主恩不忍负，举其资平分之，与店主之子各取其半，两家皆成巨富。

　　朱生后生二子，长子嘉吉，甲戍岁会试亚元（第二名）次子逵吉，丁丑岁亚元，并入翰林院。连续官清要之职，今富贵尚未有止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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