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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谈辰河目连戏与佛教传播 文 / 心照不宣 戏剧艺术兼有文学、音乐、绘画、雕塑及舞蹈等多种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段,可以算是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综合体。戏剧通过舞台表演可以直接与观众进行感情交流,使观众“生于千古之下,而游于千古之上,显陈迹于乍见,幻灭影于重光”(明·潘之恒《鸾啸小品·神合》),因此其感染观众的魅力十分强烈,对社会的影响也十分广泛。 中国戏剧、印度梵剧与希腊古剧,并列称为世界三大古典戏剧文化。中国的戏剧,源远流长,周朝就已经孕育着戏曲的因素。据学术界考证,戏剧正式成型应在北宋后期,《中国戏曲剧种手册》所载,历史上有据可考的剧种,共有267个。现存的数以千计的剧目是我国传统艺术宝藏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戏剧在它的孕育、形成、成熟和发展的过程中,深受佛教影响。中国汉传佛教戏剧,对佛教的传播,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中国汉传佛教戏剧与普通世俗戏剧的重大区别是:汉传佛教戏剧的剧本,深受佛教思想的影响,其劝化世道人心,改恶修善,崇德兴仁的特征十分显著。汉传佛教戏剧充分利用各种丰富多彩的艺术表现手段,将佛教“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等思想和道德伦理观念,用戏剧这种人们喜闻乐见、通俗易懂、颇具艺术感染力的方式广泛传播到广大民众之中,使佛教的善恶因果报应等思想深深植根于广大人民心中,同时也起到了很好的淳化民风、领人向善的社会道德伦理教化功能。有人还认为,这些戏剧,还有助信仰者悟道的功用。如佛教戏剧《归元镜》剧本前面的《戏剧供通》一文中云:“尝闻:祖师有闻举挽歌而悟道者,有闻乞人行歌而悟道者,岂戏剧不足以悟道乎?吾以为戏剧即道,第世人习焉而不觉耳。即今思之,父母妻子,亲朋眷属,岂不是同伙戏人?富贵功名,即是妆点的服色;田园屋宇,即是搬演的戏场。至于荣枯得失,聚散存亡,即是一场中悲欢离合。其中凶顽善类,君子小人,互相酬酢,即是一班生旦净丑。才离母腹,即是开场之期;盖棺事定,便是散场之局……夫众生因迷逐妄,随业受报,枉沦苦趣,无有真实。然则生死果报,无始而今,宛同一戏耳……嗟嗟,戏场中日说妙法,而世人不知,止供壶觞笑谑……茫茫长劫,无有出期,悲夫!” 中国汉传佛教戏剧的不少剧作者,本身也是很虔诚的佛教信徒,希望能借戏剧这种颇具艺术感染力和社会影响力的艺术形式,来广泛传播他们虔诚信仰的佛教。他们也深信,尽自己心力通过戏剧这种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广泛传播佛教的思想和道德伦理观念,对世道人心的安定祥和、民众道德水平的提高,都会有很大的益处,而他们做这些善事,也都是有很大的功德的。如《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作者郑之珍云:“世混浊不可庄语,而挽救人心,莫如佛化,因特撰《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俾优伶演唱,以警世人”。不少著名剧作家的作品,深受佛教思想影响,如汤显祖,他晚年皈依佛门,其代表作“临川四梦”(《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梦》),可见作者深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等思想的影响。当时的江南剧坛领袖沈璟亦倾心于佛教,其剧作《双鱼记》、《红渠记》、《桃符记》等均表现了浓重的因果报应、六道生死轮回等思想。他们的剧作,对佛教思想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 从中国汉传佛教戏剧剧本的取材和内容来看,大致可分为几类。 第一类,取材于佛教典籍,演述佛经故事。其中一部分基本保持原貌,稍加润饰,另一部分则作较大改动,这类剧目主要有《目连救母劝善记》、《劝善金科》、《释迦佛双林坐化》、《天女散花》、《摩登伽女》等。 第二类,演述名僧故事。 戏剧中的名僧故事,或与中国记载名僧的传记基本相符,或作了较大的艺术再创作。主要剧目有杂剧《西游记》、《石头和尚草庵歌》、《花间四友东坡梦》、《归元镜》、《西来记》等。 第三类,演述佛菩萨、高僧大德度化有缘众生的故事。这类戏剧通常都述说某人夙世善根深厚,今生却迷于尘世之中,因其被度化的因缘成熟,佛菩萨或修行有道的高僧大德便慈悲点化度脱了他们,皈依佛门,修行佛法。如:《月明和尚度柳翠》、《布袋和尚忍字记》、《昙花记》等。 其它还有不少剧作品,以佛教哲理为指导思想,宣传佛教思想。这类剧目数量较多,如:《三世记》、《玉箫女再世姻缘》、《再来人》、《玉环记》、《南柯记》、《盂兰梦》、《城南寺》等。 于是借戏剧这种生动活泼、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广泛传播了虔诚皈依信仰修行佛教,广行众善,持戒奉斋,戒杀放生,念经念佛,精进修行,必可蒙佛菩萨慈悲护佑而获人生幸福等思想观念,对社会人心向善也起了良好的作用。 历史上,最为有名、剧目最多、保存最为完整、内涵最丰富、规模最为宏大的汉传佛教戏剧,要数目连戏了。目连,又叫大目犍连,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神通第一。据《佛说盂兰盆经》云:“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大目犍连始得六通,欲度父母,报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观视世间,见其亡母,生饿鬼中,不见饮食,皮骨连立。目连悲哀,即以钵盛饭,往饷其母。母得钵饿,便以左手障钵,右手抟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佛言:‘汝母罪根深结,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虽孝顺,声动天地,天神地祗、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当须十方众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脱。吾今当说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佛告目连:‘十方众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时,当为七世父母,及现在父母厄难中者,具饭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锭烛,床敷卧具,尽世甘美,以著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众僧……其有供养此等自恣僧者,现世父母六亲眷属,得出三涂之苦,应时解脱,衣食自然。若父母现在者,福乐百年。若七世父母生天,自在化生,入天华光’……时目连母即于是日,得脱一劫饿鬼之苦。”佛在此经中教诫云:“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慈忆所生父母,为作孟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养之恩”等等。这个故事在以后的《经律异相》、《目连缘起》、《撰集百缘经》、《杂譬喻经》、《阿毗达摩识身足论》、《大庄严论经》等佛典中均有记载。佛教是非常尊崇孝道的,如《琰子经》中云:“佛言:使我疾成无上真正道者,皆由孝德也”等等。目连救母故事中蕴含的浓重的孝亲思想,很符合中华民族“百善孝为先”等传统伦理道德观念,于是为汉地文化欣然接受,自南朝梁武帝倡办盂兰盆会之后,盂兰盆会成了汉地风俗,代代相传。 有关目连戏最早的文字记录见于南宋孟元老撰写的《东京梦华录》,书中的“中元条”载:“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止,观众倍增”。据专家考证,目连戏缘起于敦煌变文,(“变文”为唐代说唱体文学作品之一)。经不少艺人口头传唱,情节增删,插进杂技、百戏,汇众艺之长,不断丰富,始成为连台演出戏曲。当代戏曲界普遍认为,中国最早的戏曲,当首推《东京梦华录》中记录的目连戏,目连戏被称为中国戏曲的“戏祖”、“活化石”。后明代文人郑之珍编撰成《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共103出,是第一个付诸印刷的最完整的连台戏剧本。郑振铎曾称此书为:“出之以宗教的热诚,充满了恳挚的殉教的高贵精神”之“伟大的宗教剧”(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 目连戏宣扬的劝善止恶,崇德尊孝等佛教思想,不少统治者皆认为其有利于整肃宫庭、淳化民风、稳定社会秩序,因此很重视目连戏的编演与传播。如清朝就极重视目连戏的演出,据徐珂《清稗类钞》“戏剧类”云:“康熙癸亥,圣祖以海宇荡平,宜与臣民共为宴乐,特发帑金一千两,在后载门架高台,命梨园子弟,演《目连传奇》,用活虎活象活马”。可见演出景况排场之盛大。乾隆皇帝命既懂法律、音律,又擅长书法的刑部尚书兼管理乐部的张照奉旨将民间流传已久的目连戏重新编撰为《劝善金科》,书中共载可供演出的目连戏240出,成为岁末必演的保留剧目。 目连戏从民间走入宫庭,经过宫庭整理、提炼、完善、推广,又走向民间,深入地进入了民众的生活,成为不少地区民风、民俗必演的剧目。历史上不少地方,每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都要举行盂兰盆会,超度亡灵,同时演目连戏三至七天;其它如祠堂落成典礼、修族谱、生儿“打三朝”等,也都是演几本目连戏表示庆贺;死人办丧事,亦演目连戏,祈求帮助死者免受地狱之苦;遇到洪涝、旱灾、战争、瘟疫,人们都要演目连戏以求消灾免难等等。 目连戏近代已遍及全国,尤以南方流传最为广泛,福建、浙江、江西、四川、贵州、湖南等省都有目连戏,其中尤以湖南省湘西的辰河地区为最。辰河目连戏主要分布在湘西怀化市、湘西自治州以及邻近的贵州铜仁地区、重庆东南的秀山、酉阳等地。辰河目连戏主要分为三大派:以怀化市沅陵县以及周边的湘西自治州为北派,注重动作造型;以怀化市辰溪、黔阳、洪江以及怀化南部诸县为南派,注重唱念;以怀化市溆浦县以及东边的诸县为东派,注重结合南北二派所长,形成圆融的剧种。辰河目连戏发展迅速、影响广泛,是我国戏剧历史上具有独特艺术价值的剧种。辰河目连戏的内容,除了以“目连救母”的故事为主要曲目以外,还发展出了表演目连祖父身世的“前目连”和虽与目连救母无关但表现忠孝节义等的“花目连”,除舞台演出的形式外,还发展出了木偶剧演出、坐唱演出等不同的演出形式。各种生动活泼、形式多样、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目连戏,对佛教思想的传播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 目连戏中可明显见到,佛典中记载的大目犍连救母的孝亲故事,经数代人的努力充实和完善,涉及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伦理、民俗等许多方面,很符合汉民族的传统伦理道德思想和审美情趣。大目犍连本是古印度人,而目连戏中却把目连的国籍改为中国,并赋予汉人的姓名“傅罗卜”,其父为傅相,其母刘青提;各地的目连戏往往将傅罗卜的出生地点“攀亲扯故”地与本地方联系在一起,这样,更符合汉民族的欣赏习惯,增强了目连戏的艺术亲和力。 目连戏还往往利用机关布景,声光特技,演出天堂、地狱、人间茫茫大千世界景况,具有很高的艺术感染力,令观众身临其境。如目连戏中表现地狱场景的戏不少,艺人们用大量纸扎、布画、铁木制作的布景和大小道具把地狱中的刑罚,如刀山剑树,锯磨鼎镬,铜蛇铁犬等穷形极相地表现出来,使观者惊心动魄,如明朝张岱《陶庵梦忆·目连戏》曾有一段描写演出情况:“凡天神地祗,牛头马面,鬼母丧门,夜叉罗刹,锯磨鼎镬,刀山寒冰,剑树森罗,铁城血泄,一似吴道子《地狱变相》,为之费纸札者万钱。人心惴惴,灯面皆鬼色。戏中套数,如《招五万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余人齐声呐喊……”。有时目连戏还会把舞台扩展到乡野、街市,如绍兴的目连戏《五鬼捉刘氏》一场中,演刘氏的演员照例应跳下戏台,跑到一里路外去躲起来,大鬼们手执钢叉也跳下台去追赶,直到追着为止。有的目连戏演到做法事的情节时,还请真和尚从场外敲着法器进场上台对着佛像念经拜忏,其他演员在台下磕头,有的观众也跟着礼拜。这样把台上,台下连成一片,增强了观众的参与意识。佛教的六道轮回可怖、善恶因果报应等思想,通过戏剧丰富多彩、活生生的情节和人物形象表现了出来,对观众起到十分深刻而生动直接、潜移默化的道德伦理教化作用,警醒人心向善弃恶,“渔户折了钓竿,碎了网罟;屠沽户撇了屠刀,碎了酒器。各种迷人,俱皆省悟,愿从此持斋奉戒,修行精进”。 中国汉传佛教戏剧艺术,根源于佛教,并广泛地汲取了中国传统文化丰富有益的营养,不断充实完善,其繁茂枝叶曾覆盖华夏大地,其丰富的内涵也越来越受到世人的关注,当代不少戏曲界、文学艺术界、宗教学研究的学者们纷纷涉足这一领域,取得了不少成果。如我国目连戏的发掘和研究,受到了国际上的广泛关注和重视。 湖南省挖掘辰河目连戏,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国际文化促进基金会曾拨专款予以资助;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曾举办了国际目连戏学术讨论会,与会代表观看中国祁剧《目连戏》录相后都惊讶不已。格瑞斯托弗·史蒂帕先生说:“很理想,看了很舒服,经得起研究。中国的传统是伟大的”。又说:“《九殿不语》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几年都学不完”。可见中国汉传佛教戏剧艺术在世界上具有很高地位和特殊的魅力。中国汉传佛教戏剧艺术,以生动活泼、丰富多彩、善入人心、让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对佛教“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善恶因果报应,崇德尊孝等思想深入传播到广大人民中间,起了很大推动作用,客观上也起了很好的社会道德伦理的教化功能,是华夏文明艺术宝库中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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