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秘山野的召唤?是鹿鸣声声的呐喊?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我对鹿鸣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这不是鹿鸣的婉转动听,而是鹿鸣与我生活的苗寨有着极不平常的际遇。多年前,苗寨后面的山岗是一片莽莽荡荡的大森林。每天清晨和傍晚,亲切的鹿鸣常从森林中传来。若是遇上好天气,还可以看到鹿群在林边草地上你追我赶地逗乐、嬉戏。听村里的老人说,苗家人虽然擅长狩猎,但从不把野鹿当作狩猎对象。祖父的祖父也曾说过,寨里人还能从野鹿的活动规律中预测下一年的收成。因为野鹿的脚蹄怕水浸,蹄浸长了便会发软,出现危险时,野鹿逃跑起来就很困难。因此,每当雨水到来之前,鹿群就常到山下觅食,下雨时,它们就龟缩在密密匝匝的树林里躲风避雨。鹿群在山脚出现的次数越多,就预示着这一年雨水很好,庄稼就长势茂盛,粮食自然五谷丰登。并不动听的鹿鸣在苗家人的耳朵里显得格外的动听,母亲常对我说,我是在一片祥和的鹿鸣声中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亲切的鹿鸣融在我哇哇的啼哭声里曾使母亲清瘦的脸庞热泪涟涟。
不知何年何月,一群收购药材的贩子来到了我们偏僻的小山村,他们不仅收购一般的毛皮山货,更用数倍的价钱采购鹿茸、鹿皮和鹿筋。村长开始不允许寨里人上山猎杀鹿群,但最终还是经不起高昂价钱的诱惑,便让村里人上山捕鹿,以增加点收入,改善一下苗家人的生活。从此,寨里人挖陷阱、扯猎网、下鹿扣、支铁夹,吆喝着猎狗,鸣放着猎枪,追赶得鹿群纷纷坠入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鹿群的哀鸣撕心裂肺,狰狞的双眼一片血红。
老独是寨子里最有名的猎手,他能从蹄印中辨别出鹿群的去向;能从鹿粪的冷暖中估算出鹿与人相隔的距离;能从鹿鸣的声色中判断出鹿的雌雄甚至大小。他常在大山中独来独往,凭着熟悉的捕猎经验,专门捕杀雄鹿,取其头上的鹿茸和身上又厚又大的鹿皮。每年采割鹿茸的季节,老独一人猎取的鹿茸数量,足有村里其他猎手猎到的总和那么多。以至于村里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独一出手,鹿群也发抖;老独一进山,鹿群就遭殃。”而老独却说:“鹿群的悲鸣虽然动人,但与唰唰作响的钞票相比,那就不会显得凄惨了……”
以后的岁月中,鹿鸣的哀叫声年年不断,进山收货的马帮也年年不绝,不过,他们收到的鹿茸之类的珍品却一年不如一年。苗寨后面的大森林几经折腾几乎成了光秃秃的荒岗,不仅鹿鸣离我们一天比一天遥远,就是那些普通得如民俗一样的鸟鸣也离我们渐渐远去。站在曾经鹿群出没的山脚,人们再也看不到鹿群矫健的身影,再也听不到鹿群祥和的声音……
十多年前,正当屋后的鹿群濒临消失的时候,一部保护野生动物的法律适时走进了我们的村庄。那些被鹿茸迷失本性的人们一下子从狂热中清醒过来,他们缴猎枪、弃猎网、平陷阱、毁弓弩,用优良的树苗填补屋后的山岗,用全新的头脑重新建设着自己的家园。
不久前,老独参加寨子周围山林的烧除计划时,在屋后的人工林中忽然发现了一只被烟火熏得奄奄一息的幼鹿。老独毫不犹豫地冲进熊熊大火之中将小鹿抢了出来,大火把他的脚烧得血泡斑斑,可老独一声未吭,他说:“我曾经残害过那么多的野鹿,这次算是赎回一点罪过吧!”
幼鹿在老村长的精心调养下很快恢复了健康,在一个蝶影纷飞的日子,全村人将小鹿放回了屋后青青的山林中。从此,久违的鹿鸣又充盈着屋后的山梁,一道曾经逝去的风景又鲜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