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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与禅宗生态审美观 邓绍秋 (湖南工业大学中文系 湖南株洲412007) 内容提要:心学生态审美观主要表现在“良知造化”方面。王阳明提出良知是造化的精灵。把“良知”称为“造化的精灵”,是“心学”把握大自然的一种特殊方式。心学与禅宗生态审美观在心即佛与心即理、自性成佛与良知成圣、明心见性与致良知等三个方面相通。必须承认,两者在本体论、人性论、认识论的不同。即精神生态与伦理生态、性无善恶与人性本善、性空之理与封建之理的差异。 关键词:心学;禅宗生态审美观 一、 心学生态审美观 所谓“心学”,是宋明时期陆九渊、王阳明提出的一种以“心”为宇宙万物本原,高扬人的主体性与精神价值的哲学思想。王阳明的“心学”不仅强调主体性,而且从本体论的高度来研治“心”,还进一步把人的本然“良知”视为“心”的根本和万物的本原。他在《传习录》中提出“良知者,心之本体’的命题,又称之为“本然之良知”,由此以“良知”为核心建立他的心学体系。 阳明心学生态审美思想主要表现在“良知造化”方面。他提出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把“良知”称为“造化的精灵”,是“心学”把握大自然的一种特殊方式。 一是明确“心”与本体“良知”的关系。具有儒家伦理生态和精神生态意义。王阳明把“心”定位于人的精神主体。他说:“身之主宰便是心。”“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1]他以“良知”作为本体,把“心”定位于精神主体,这一精神主体又与物质实体发生血肉联系。他认为“心”是由血肉而生的精神主体,又具有囊括宇宙万物的功能,构成无所不包的精神生态。“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所不赅。”[2] 因为人有体现“造化精灵”的“本然良知”,所以,“心”具有巨大的功能。 二是明确“心”与“万物”的关系。具有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和谐统一的审美意义。王阳明认为,“心”是万物之主,“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中国文化思想历来注重“心”与“物’的感应关系,认为人在天地宇宙之间,以天地为本原,以“天人合一”为旨归。”以“良知”为造化的精灵,大自然的精灵,“生天生地”的精灵。此精灵就是“心”与“万物”的联系。 三是明确“心外无物”与“致知格物”的关系。具有保护生态环境的意义。阳明心学将“致知格物”与“心外无物”辩证统一。譬如以山中花树为例,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3]知花者原是心中良知,“造化精灵”。由良知“格物”,‘则无物不在心中,此亦心外无物”的一种解读。王阳明提出过“心外无物”、“天下无心外之物”的命题,但是从他一生言行来看,他并不否定客观事物,而主张“致知格物”,沟通二者的是“良知”。王阳明说:“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4]他很重视自然生态环境,他说:“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5] 二 、心学生态审美观与禅宗生态审美观比较 1、 心学与禅宗在生态审美观上的相通性 从本体论上来分析,佛教禅宗不但成为阳明心学“以心为本体”的理论来源,而且在方法论上,他也借鉴继承了佛教的思辩方法和修炼途径,尤其是他运用了禅宗注重自性,开发自我的理论来突破程朱理学的教条束缚,使明代已经走向僵化的儒学又带来了几分生机。然而,作为官方哲学的阳明心学毕竟作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而存在,其阶级实质不可掩饰。但明代佛儒交融而形成的阳明心学,是明代传统思想失去独占统治地位,需要一种新的哲学思想来维护封建统治的产物,明代佛儒交融文化趋势的巨大变化,则预示着中国封建社会进入了晚期。 首先,在本体论上的相通:心即佛与心即理。 对于理学与禅学的关系,明代人黄绾曾说“宋儒之学,其入门皆由于禅,濂溪、明道、横渠、象山则由于上乘,伊川、晦庵则由于下乘,虽曰圣学至宋倡,然语焉而不精,择焉而不详者多矣,故至今日,禅说益盛,实理益失。”[6]这一段对“宋儒之学”的评论,几乎包罗了两宋所有重要的理学家,当然也可见禅学与陆王心学的相通性。《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四亦载朱熹语云:“说及陆氏之学,曰:只是禅,初间犹自以吾儒之说盖覆,如今一向说得炽,不复遮护了”。王阳明是继陆象山之后的一位心学大师。王阳明心学与禅宗本体论的渊源关系是很明显的。首先,他借鉴了禅宗心性论,提出“心之本体即是性”的心学本体观。其次,在禅宗“万法从自性生”的思想的启发下,他参透:“心外无理,除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物体可与学”。心为宇宙本体,没有心就没有万物。有“心”就必有物,因为物是由心创造的。再次,他引用禅宗境由心造的说法,提出“意外无物”的思想,他用著名的观花之喻解释。 其次,在人性论上的相通:自性成佛与良知成圣。王阳明高唱“满街都是圣人”,人人心中有良知;禅宗则提出众生自有佛,众生本是佛的观点。杨国荣认为,尽管明确的以良知与致良知概括其学说是相对后起之事,但从心体的重建到意义世界的形成,从天人之际到人我之间,良知与致良知说构成了王阳明心学的内在之维。良知与致良知说的基本思想是王阳明心学中一以贯之的观念。“它既渗入于心体,又融合于德性;既体现于意义世界,又引申于人我之间”。本体与工夫之辨,是良知与致良知说的进一步展开,它“使心学的论旨得到更为深入的展示”[7]。蒙培元认为,“阳明的良知说,充分显示了人的主体性,达到了儒家主体哲学的高峰。但是这主体既不能理解为主客对立意义上的认识主体,也不能理解为‘本体即实体’意义上的主体,只能理解为‘天人合一’论的德性主体或生命主体。作为生命主体,良知与自然有一种息息相关的有机联系”[8]。可见,阳明的良知说与禅宗心性论一样包含了丰富的生态思想,只不过良知说侧重社会伦理生态,禅宗侧重内在精神生态。 最后, 在认识论上的相通:明心见性与致良知。 关于王阳明“致良知”说,杨国荣认为,知行合一之说可以视为致良知说的逻辑展开,而在展开致良知说的同时,知行学说也形成了它特有的问题域。王阳明既把知行关系理解为一个过程,又以思辨的方式说二者的合一。过程论的规定与思辨的推绎并存于同一体系,使其知行学说呈现为颇为复杂的形式。过程论的规定包含着时间之维,并相应地表现为形而上之超验进路的拒斥,思辨的推绎则关联着本体的先天预设,二者从不同侧面将良知(先天本体)与致良知(后天工夫)说进一步具体化了[9]我认为,王阳明“致良知”说与禅宗提出“明心见性”说、“定慧等学”说存在渊源关系。禅宗讲定则生慧,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10]王阳明在禅宗的影响下提出:“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11]知行合一犹如禅宗的定慧统一,念头与实践的统一。阳明的“致良知”是对被物欲淹没的心灵的拯救。良知是人心的虚灵状态,是滤净物欲后的清纯本心,是世俗尘埃落尽之后的澄明状态。所以能“不待学而有,不待虑而得者也”,是无须理性介入的生命直觉。阳明不把良知作为圣人的特权,而认为良知对于每个人都是相同的,都是顺乎本心的到达。这与禅宗讲的自心有佛、心外无佛、禅不在坐、明心见性简直是一种口气。在阳明看来,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霜,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木石,与人原是一体。这与禅师说的心量广大,能含万物的思想是相通的。 2、 心学与禅宗生态观的差异性。 一是两者对心性本体有不同的看法:精神生态与伦理生态。心学从儒家伦理观念出发讨论心性本体,是关于仁学伦理生态的学说,即处理小我与大我——社会环境关系的理论。张世英认为,王阳明的“人心”与海德格尔的“此在”相类似。他们都以人为天地万物的澄明之境,但两人对澄明之境的理解与达到澄明之境的途径则有同有异。相同之处在于,两人都不把人和天地万物看成彼此对立、相互外在的关系,都不以或不着重以认识或求知识作为达到澄明之境的途径(手段)。不同之处在于,王阳明的澄明之境是一种道德意识,即所谓“一体之仁”或“明德”,亦即“良知”;海德格尔的“此在”或“此在”对存在的“领悟”,其内涵则远远超出了道德意识的狭隘范围。海德格尔特别强调澄明之境乃是“对存在者整体的超越”,是“无”,海德格尔对澄明之境的这一根本理解与王阳明所谓天地万物之发窍处是“良知”的理论有原则上的不同。可以说,海德格尔哲学以“无”为最高原则,而王阳明哲学则以“有”为最高原则[12]。王阳明心学与海德格尔哲学比较,实际上与禅宗比较也有同有异:同的是两者都具有天人合一的生态思想;差异之处在于禅宗“心性”侧重精神生态,王阳明心学中的“良知”侧重伦理生态,并且,禅宗精神生态比儒家伦理生态更深刻更内在,对人来说也更有生态审美价值。佛教禅宗从宇宙本体出发,探求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即趋向空无的自由精神生态,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栖居”。 二是两者对人性有不同的态度:性无善恶与人性本善。心学从儒家传统伦理观念出发讨论心性本体,证明三纲五常乃是人性本有。王阳明说:人是天地之心。人是“天地之心”,则天地间万物之危难痛苦无不通达此“心”,此“心”则必然作出反应而怜恤爱护之,如果没有作为“天地之心”的人,万物之疾痛又有谁来关切呢?万物的危难又有谁来解救呢?如果人在天地之间不是居于“心”这样的特殊地位,而是同万物没有区别,又如何能对人提出特殊的道德要求呢?佛教禅宗则认为,心性本空,不思善不思恶,佛与众生的区别在于悟与不悟,而不是性善性恶的问题。 三是两者对认识对象与认识目的有不同的理解:性空之理与封建之理。心学之理是指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如王阳明论及佛儒之间的差异时说:“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作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13]佛教禅宗的认识对象是性空之理。佛教禅宗的目的是看空一切,获得在世解脱、当下成佛境界。 注释: [1] 王阳明:《传习录》中。 [2] 王阳明:《传习录》下。 [3] 王阳明:《传习录》下。 [4] 王阳明:《传习录》中。 [5] 王阳明:《传习录》中 [6]《明道编》卷一。 [7]杨国荣:《心学之思-——王阳明哲学的阐释》,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163页。 [8]蒙培元:《良知与自然》,《哲学研究》,1998年第3期。 [9]杨国荣:《心学之思—王阳明哲学的阐释》,第211页。 [10]慧能:《坛经》第13节。 [11] 王阳明:《传习录》下。 [12]张世英:《进入澄明之境——海德格尔与王阳明之比较研究》,《学术月刊》,1997年第1期。 [13] 王阳明:《传习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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