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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顺导师思想之理论与实践·学术会议论文集:证严法师「人间菩萨」的生命观(卢蕙馨) |
 
印顺导师思想之理论与实践·学术会议论文集:证严法师「人间菩萨」的生命观(卢蕙馨) 卢蕙馨教授:证严法师「人间菩萨」的生命观(第五届印顺导师思想之理论与实践--「印顺长老与人间佛教」学术研讨会文章) 证严法师「人间菩萨」的生命观 卢蕙馨(慈济大学宗教与文化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长) 在伟大的宗教孕含的种种可能性中,或许没有比那宗教中大多数成员实践的普通之道更重要、更值得反思。即使你自己的兴趣是在该宗教的不同寻常的表现,是在神秘主义者、先知、圣人、经典等方面,这也并不足以诠释或实践人和宗教。意识到这一点的确是使人谦逊的。──特雷西(冯川译 1995:162) 宗教的经典与实践之关系是研究上的重要主题,本文一开始引述美国基督宗教神学家、芝加哥大学神学院讲座教授特雷西(David Tracy)[1] 的观点,他赋予宗教实践和经典同等重要的位置,原因是经典做为文本并无定论解释,除了阐释者会以不同于原作者和先前读者的方式去理解外,经典的理解与阐释并非是理论家的专利,特雷西强调,「每当我们行动、算计、判断、理解或甚至经历、体验的时候,就是在进行解释」(1995:18),这些经验来自具体的实践活动,理论不能取代它,只能为它服务,其阐释的好坏程度「视其能够照亮我们发现或发明的那些困难问题的能力,视其能够增加有益行动的能力」而需接受检验(1995:19)。对于宗教在生活中实践的重要性,他更进一步说:「宗教至少在同样程度上是被过着日常宗教生活的普通老百姓推向前进的,正如它在同样程度上也是被经典的先知、神秘主义者、圣人等推向前进的一样。」(1995:163)依特雷西之见,经典理论皆不能决定实践活动为何,前者的价值意义常须由后者来彰显。 「人间佛教」目前在台湾已蔚为佛教发展的特色,印顺导师指出其精神是「脱落鬼化、神(天)化,回到佛法本义,现实人间的佛法」,朝向「从人而发心修菩萨行,由学菩萨行圆满而成佛」的目标,方法上是「自利与利他的统一」,即「为了要利益众生,一定要广学一切,净化身心」,所谓「不为自己利益着想,以悲心而学而行,那所作世间的正业,就是菩萨行」[2] 。导师强调要在现实人生中发扬佛法,为了适应众生根性不一而需种种方便,只要「能顺应世间人心,激发人发菩提心,学修菩萨行,那就是方便了」[3] ;依机施教的方便包括使众生生欢喜心,使众生生善,使众生止恶,使众生了脱生死佛法究竟的种种法门 [4]。如此说来,顺应世间人心的法门就有非常多的可能,关连到本文开始所说的实践面向,这部分跟「人间佛教」的理论叙说应该同等重要,甚至可能扩展后者的文本或诠释。 因此,本文选择以证严法师的人间佛教实践为研究对象,其创建领导的慈济功德会,精神法脉上为人间佛教的传承,即法师皈依印顺导师,四十年来奉导师当初的教诲「为佛教,为众生」为行事依止,但法师非从文字相,而是从济世的行动事相阐扬佛法。他广开行善法门,不论在适应人心需求或信仰活动上,都贴近常民生活,甚至造成某种社会印象,认为慈济性质上偏慈善团体而非宗教团体,笔者认为,此正可以提供我们对何谓宗教入世有深入探讨的机会。本文将以证严法师领众度众所阐述的「人间菩萨的生命观」为主题,其济世工作虽分别有慈善、医疗、教育与文化等多元志业,但背后有「佛法生活化,菩萨人间化」的精神原动力,法师在劝勉信众时,常以启发、成长、延续慧命来标示行菩萨道的内涵,他对生命/慧命的种种对比譬喻,观念上虽受传统佛家的影响,但阐扬与实践方式也有在此一时空脉络下创发的特色,皆在回应现代人如何面对苦难无常,如何过有意义的生活等问题,显现人间佛教落实于现代社会中的诸多途径样貌。本文将叙述法师在「人间菩萨的生命目标」之见解立论,论及其在此一时空发挥影响力的缘由意义。 把握生命的时空 证严法师在佛教的宗派思想上并无明显师承,其佛学教育属自修,后来拜「人间佛教」思想家印顺导师为师,是因临受戒需剃度师,在慧日讲堂请购导师汇编的「太虚大师全书」时巧遇导师,便请求皈依而结下师徒缘,他并未因此成为学问僧,只是谨记导师对他的勉励「为佛教为众生」。出家前证严法师原住在台中丰原帮父母亲经营戏院业务,二十三岁时父亲突然中风过世,他遇此打击,又在父亲往生后的佛事中接触佛教,便开始到寺院听经,寻求「生命所谓何来」的答案,并萌生弃俗出家的心念。一年后他随留学日本的修道法师至台东潜心修行,后来行至花莲落脚,在寺院讲经,并自行剃度,到信徒安排的普明寺安顿下来。当时法师带着四位弟子,原本打算清修,以研读经书(如法华经和四书)和做手工度日,然而目睹东部贫穷落后,在一次与三位修女的谈话后,他从天主教博爱济世的工作获得启示,决心改变佛教拜忏做法会的消极避世形象,开始将佛法具体实践在社会关怀工作,即以行动落实「人间佛教」的精神。 民国五十五年证严法师创立「佛教克难慈济功德会」,他号召平时听他讲经的三十位家庭主妇,每人每天节省五毛钱菜钱,加上他和弟子们做婴儿鞋的收入,从一个月募集一千余元的善款开始,展开济贫服务。早年的「慈济功德会」是地方赈济组织,纯由女性组成,她们是慈济后来成立委员义工制的前身。这些家庭主妇以纯朴的乡土人情和做善事积功德的心理,发掘当地贫病与孤老无依的个案,予以物质上和精神上的济助。她们未必了解佛教高深的经典教义,但响应证严法师「观世音菩萨闻声救苦」的诉求号召,对这位年纪不到三十,身体瘦弱,深具悲悯情怀和行动决心的尼师十分敬重。从事慈善工作十年,探访许多贫户个案后,证严法师又决定筹建医院,以协助贫户解决就医问题。医院于七十五年落成后,为培育具良知和爱心的医护人员,法师又创办了护专和医学院。从慈善、医疗、教育,以至于出版刊物、录音带、录影带,举办大型演讲,制播广播电视节目,1998年又成立专属频道「大爱」电视台。慈济已从早期的佛教济贫组织,转型为多元化的社会工作和文教基金会,新增的福利事业包括资源回收、国际赈灾、成立骨髓资料库、社区关怀等。海外也有三十个国家设立分会和联络处,在当地从事慈善、医疗方面的服务 。[5] 慈济功德会虽已发展为需广纳不同专业人才的基金会,但与基金会平行,不论在动员能力和效率,以及对慈济的向心力,均强过基金会专属员工的则是数以万计的义工组织,即证严法师的在家弟子信众[6]。他们负责劝募、访贫、急难救助、医院服务、赈灾、环保等工作,推动捐赠骨髓给血癌患者及捐赠遗体供医学院学生解剖实习的理念和实务。但不论社会服务的项目和志工人数如何扩增,证严法师弘法的重点仍在对穷人、病人和遭受意外灾难的人这些「苦难众生」的行动关怀,即使在建立教育、文化等志业后,慈善济贫的急难救助与医疗服务仍然挂帅,如在台湾多处地区定期有医师团下乡义诊,近年来发展的国际赈灾,也多以提供米粮、建屋、治病为重点。对大专青年的诉求上不是一般的禅修静坐,而是寒暑假参与访贫和到医院做志工;而慈济出版的月刊和半月刊也以最大篇幅报导海内外的慈善医疗活动。近年来台湾屡因台风袭击造成水灾,九二一地震也造成重大灾害,慈济常出动数以万计的志工到灾区救援,提供灾民衣食医疗所需,这些都在社会公共领域有明显的可见度。 虽然济贫赈灾一直是中国佛教福利事业的重点工作,但慈济得以持续三十八年,且规模不断扩大,此实为台湾的地理天候特性,加上证严法师从「悲门」入手的信仰诠释两方因素交织使然。地理因素方面,慈济前十年的福利工作范围以台湾东部为主,此地区因交通不便,医疗资源缺乏,贫穷与疾病问题相因相成,加上地理环境上易受台风侵袭,慈善救济工作因而显得迫切需要。除天灾之外,现代人的生活忙碌动荡,环境遭受污染破坏,种种可能的人为疏失和仇恨引起的灾难频传,人命安危因此充满不确定性,这也使得证严法师在济世工作与说法上,尤其在阐释佛经的「无常」、「苦空」观念,以及倡导菩萨精神方面找到现实的着力点,如他一方面引「八大人觉经」里的佛陀开示:「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来强调生命的确无常,另一方面也鼓励他们把握有限的生命「行菩萨道」,说所谓「菩萨所缘,缘苦众生,苦难彰显菩萨的精神」,正因为有这么多的苦难,我们这个时代修行的机会环境比佛陀时代更有利。 证严法师诉诸人人皆有恻隐之心的行善心理,许多志工原先并非佛教徒,或者也未必成为佛教徒,他们护持法师的「信徒化」过程显然不是经由听佛言佛语的经典启发,那么,此处便有必要探究法师是用何种言语来诠释这些助人行动之必要,且能打动人心。笔者以为,法师不只提供善门,也提供个人在乱世中自行体会,所谓「道在自身行路」的另一生存实在,他强调的是「此时此地」的生命「体验」。 证严法师因悲悯贫苦而展开救济工作,深感若要真实体会佛教警醒世人的核心观念「无常」,便须走入人群去付出,他说: 看尽众生生、老、病、死的现象,才能深入体悟人生之苦空与无常,这是自己直接感悟的道里,所以最能深刻明白,而非光听人言或只在文字上进行了解,没有真切的踏实感。再者,人生有限,岁月不多,若永远不身体力行,待无常到来,又能体会多少佛法?何况众生苦难偏多,佛来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人,能够深入人间疾苦施以种种救济,这才是学佛的真义 。[7] 他认为佛教名相概念虽然在修行上也属需要,但是「人生真的来不及,可不能等到把名相都弄清楚了,再来走菩萨道,届时人生都已经过一半了。而且人生无常,或许等名相都了解后,做事的因缘就过了。」 [8]此处反映法师重视把握人生行事因缘,不只在时间上感到迫切,也流露出对台湾这块土地的使命感。 佛陀就个己所处时空,深思人类的不平等现象,从而寻找人生真理,以解救人身心的痛苦,这点给法师很大的启示,他因此有这样的感触:「佛教不该止于研究,也不是靠形态上的苦修,而是要把握生命的时空——把握时代的脉动,也利用所处的这个空间——我生在台湾,长于台湾,『台湾这个环境』以及『现在的时代』应该连成一体,也就是说,台湾这个空间就是我的道场,我应该把握此时此刻,去发扬、落实佛陀的精神。」[9] 证严法师所说「把握生命的时空」可说贯穿其济世志业和教化的原则所在,其倡导的人间菩萨道虽在教理上归诸「法华经」,但本文将从证严法师对现实人生的救济与转化着眼,亦即其所说的慈济做为「人间菩萨训练场」提供怎样的生命反省,如何据以开创具佛法智慧的新生命。 以下将针对证严法师根据慈济经验,所阐扬的「生命」与「慧命」之种种对照关连来凸显其论点。 在人群中成就慧命 「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佛法的通俗概念,证严法师劝人行善亦常引用,而慈济的法门是布施,法师除以悲心为诉求外,也提出将世间财转换成功德财的呼吁。他指出世俗人追求物欲名利,但钱财并无恒久性,是五家共有,可能转瞬即失,而「慧命法财,能庄严法身,培养慧命,累生受用无穷。我们应该向永恒的功德法财追求,……要拥有功德法财,就必须广修「福德智慧」。而『福德智慧』要如何才能修得呢?那就要多行布施。」 [10]法师说,如同世间财有限,功德法财无量,生命也是有限,而慧命无穷,要好好 利用短促的生命来启发慧命,「若荒废时日不精进勤聚道粮,则生生世世都会苦恼不断。」 [11] 证严法师常举救济的个案故事,说有人曾经坐拥好几座矿山,却因生意失败沦落街头,无钱就医,有人又是如何家道中落,遭不孝子女遗弃等等,法师以此说明世间财无常,因此不必苦苦计较,重要的是要如何发不会消失的法财,早期他多诉诸「多做善事,就是积我们的福德法财」[12] ,这劝诱也包含「消灾集福」的民俗心理,如法师也会举出某某委员或其家人车祸无恙的例子,来说明乐善好施可以逢凶化吉。甚至他也曾提及,在台风、地震频繁的东部成立慈济,也是希望能「一善破千灾」,以善念善行的聚力来破除天灾 。[13] 慈济事业的发展需仰赖社会大众不断地布施,「累积福德法财」固然是一大诱因,但法师也常强调他的目的不是「募钱」,而是「募心」,即「净化人心」,使众人的慧命获得启发成长,这只有从走入人群付出才得以成就。证严法师自认为他的修行是「从人事中用心,从经典上获得信心」,他将慈济定位为藉人间事来修心的菩萨团体,对于有人以为修行是拜经、念经、听经,他认为这皆是佛法传到中国的寺庙的方便法门,以引导人亲近三宝,然而,他也强调: 这些都没有错,问题是我们听了之后能做吗?听了之后会修吗?大部分都在「休」——休息的休。大家都以为修行就是将心保持清静,不再惹烦恼,因此就不肯积极走入人群去付出,而变得很消极。 [14] 他认为成就慧命的大直道,就是深入人群,指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智慧是在人群中得启发,立愿也是在人群中发心,有苦难的人才能激发我们的悲心而发心立愿。」 [15]法师常说人事磨练可以开启智慧,提出「做中觉,觉中做」的观点,即从实践中获得领悟,心得越多做起事来也就更积极投入。 一般人说行善付出是在造福,法师认为行动中不可避免要面对人事,这就是在修慧。以九二一震灾后慈济的救援为例,法师曾勉励中区的志工干部说,为救灾难许多人付出爱心,这就是菩萨的精神,然而「行菩萨道做人间事,要能人圆、事圆、理圆——对内要勇于承担并且乐于配合才能广结好缘;对外要付出无所求才能轻安自在」 [16]。在这段话中,证严法师凸显他一贯所强调的「藉事练心」,所谓「广结好缘」对信徒志工而言,意指如何融入团体,以法师所说的「缩小自己」来练习放下我执。 证严法师强调如果离开生活和人群就没有佛法可修,他将「宗教」定义为「人生的宗旨,生活的教育」,所谓「经」就是「道」,是要去走出来的。在慈济三十周年时,他再度提醒弟子: 如果我只是一直「讲经」,没有开路给大家来「行经」,如何帮助大家踏踏实实地福慧双修?慈济是以社会为「道场」,以「行善」来做人间菩萨,四大志业、八大脚印就是修行的「路」。我不断阐扬「慈济精神」,什么是慈济精神?就是佛陀所说的慈、悲、喜、舍。这四无量心是「理」,「理」看不见,必须透过人去实践;慈济的四大志业即是「事」,让大家在「做」中体会佛法,以事会理 。[17] 法师在这段话中提示出慈济的「非寺庙中心」取向,对外的济世善行用以显扬佛理,道场不限寺庙,而存在于广大的社会中,在志工行走的「菩萨道」中。 「过秒关」的身体力行 证严法师说利用生命追求慧命,在人群中成就慧命,在观念阐释上他活泼运用身体意象,如提出「身体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的有力口号,强调「慈济人将佛法起而身体力行,……这部当代人亲身写下的慈济大藏经,正是成就自己慧命的资粮。」 [18]法师以「身体」写出的「大藏经」来有别于经典文字的大藏经,注重的是佛法的「实践」与慧命的「体现」。 慈济的志业基础是慈善与医疗,志工接触天灾人祸引起的苦难,以及生老病死的自然演变,在这方面和其他慈善团体成员的体会并无两样,只是慈济因累积三四十年的经验,近年来的急难救助如震灾、风灾、水灾、空难均动员迅速,加上慈济电子与平面媒体的快速与大篇幅报导,使得不论是证严法师师徒之间,或志工信众之间在「人生苦空无常」这方面的心得体会有更深的体验。 法师常利用慈济志工的行事见闻来应机说教,例如几年前华航的大园空难,慈济志工到现场协助处理善后、助念和安慰家属,由于有两百多人罹难,触目所见惨不忍睹,法师听完志工的感言后说,相信他们日后在菩萨道上,必然更能真切体会佛陀关于无常的教法,而对「四念处」有更深的领悟,以「观身不净」来说,「到底这个身躯有什么值得可爱与执着?看看罹难者,无论生前有多少学问、地位、财富,一旦无常来临,大家一律平等,身体支离破碎,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不净之物」。而「观受是苦」,「对家属而言,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真是情何以堪!」至于「观心无常」,法师阐释说人「为满足各种享受的欲念,无止境地耗用自然资源,来制造琳琅满目却不一定必要的物品,看似便利的背后,却也造成种种灾难」;在「观法无我」方面,人的身躯是四大假合,「以身躯部位来说,手是我吗?或者脚才是我吗?其实,『我』只是个代名词而已,世间哪里存在一个『我』呢?看看飞机失事后,罹难者身躯血肉模糊,怎么能去确认哪一个是『我』呢!」 [19]法师接着将「四念处」的不执着「我」引申为如此就不会动辄与人计较,念无常也就能看开一切,得到轻安自在。此处法师对「空性」的阐释,是基于亲眼所见,毋须推论,希望弟子从「我」并无外界的客观依恃,事物事实上是无我的,「我」既可去除,「我的」烦恼痛苦自然也可不存在。 无常既是生命无可逃脱的事实,有人或因此产生悲观消极的心态,或者沈迷于目前的逸乐中,证严法师则强调:「唯有透彻无常虚幻的生命,进取真实的慧命──在活着之时,把握时间,为众生负起责任,利用觉悟的智慧,造福更多的人,这才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20]他曾对来自香港的志工干部说,香港是人间福地,不要因身在福中而失去警惕心,期待「有心修行的人,一方面要从人间疾苦体会人生无常,一方面要从宗教精神体会慧命永恒,唯有把握『生命无常』与『慧命永恒』,平衡看待二者而不偏执,才是取中道而行的真正菩萨道。若能深入了解这个道理,在面对苦难众生,勇于付出给予热情帮助的同时,自然会提起冷静的理性,真正做到『付出无求并且感恩』。热情的心肠与冷静的理性若能二者并重,就不会陷于面临无常的苦境,并能进取永恒的慧命。」 [21]法师认为「中道的菩萨道」是不执着已做的付出,他深感「众生苦难偏多,想做的事是那么多」,所以「清楚时要快做,能跑时要快跑」,要充分发挥人生使用权,才不枉人生来一趟。 法师一方面直指肉身虚幻无常,非「我」所有,另一方面宣扬要把握当下,充分使用身体的功能,藉以增长慧命。他勉励志工说,努力付出后的身体必然疲累,「身体是生命,有生灭变化,而心灵的慧命永恒不灭。学佛之人,要追求永恒的慧命。付出一分功能,就是一分慧命的增长。……付出一番身的辛苦,就增长一分智慧的觉悟。所以,觉得累的时候,要庆幸智慧再增长。」[22]即使是身体不适,「能有一天的快乐、欢喜,就等于是『赚』了一天;能够得一年的快乐,也就是『赚』到了一年。如何『赚』到?有做才有得赚,没有做就是『了』(台语,损失)。」 [23]法师此处强调不辞劳苦地「做」,慧命是以「身体力行」为本,即使这个身体已衰老或有病,仍能发挥价值。 证严法师将生命的价值定位在为社会不辞劳苦地付出,常对弟子信众传达这样的讯息:「不惜手脚做事」具有崇高的道德价值和感人的力量,有一次他语带哽咽地谈及,看到一群七十五岁以上的环保志工双手粗糙布满刮痕,脚也扭曲变形,他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又如他也赞扬一位定期到慈济医院作志工,后来诊断发现肺癌末期的委员说:「她真得很精进,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是常常记得师父说的:『愈不好的破车(身体)愈要用它,如果把它扔在旁边不用,这辆破车就会愈早报废,所以,能用就得多利用。』」[24]又如有位环保志工在罹患子宫颈癌后又发现甲状腺瘤,仍然天未亮就出门做环保,然后去上班,还兼职另一份工作,下班后又投入环保工作,做到近深夜,有人以为婚后就为家计操劳的她这辈子最缺钱,她却说最缺时间,说她「是用三分的时间,和两分的时间重迭」。证严法师深表赞赏,说:「这就是运用时间。她能用三分钟做五分钟的事情,在重重迭迭的分秒中,可见她的生命多扎实。当我忙于做这项工作时,忙完之后,就会再去做别项工作来当作休息。」 [25]此处法师提出「工作也是休息」的生活哲学,也是他的时间哲学。 证严法师不仅举「普贤警众偈」中的「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劝人修行要把握当下,在另一方面,由于带领广大志工信众发展慈济志业,法师深觉自己责任重大说:「因为大家都同时在做好事,所以这一秒钟更要走得踏实、很谨慎,千万不要散漫而空过每一秒钟。或许是年龄渐老,在心态上总有那分『来不及』的感觉,这也是因为觉得该做、要做的事是那么多啊!」 [26]尤其慈济从慈善、医疗、教育、文化四大志业拓展到国际赈灾、资源回收、骨髓捐赠、社区志工后,出现「一步八脚印」的目标口号。证严法师时时听取各志业的工作报告,在重要决策上给予裁示和勉励,每每在精舍的志工早会上既欣慰每天每一时刻海内外不同角落都有慈济志工在活动,又慨叹「时间不够用」,呼吁信众以「过秒关」的心情珍惜时间成就道业;对于周末依然忙碌于慈济事的志工,他称赞他们没有周休二日,继续「福慧双修」而非「福慧双休」。 证严法师自年轻就体弱多病,所以他感到要把握分秒的迫切,他曾回忆道:「以前我要盖医院时,就有人说:『师父,您要保重身体,才能照顾更多人。』我回说:『我若能将医院盖起来,减轻很多人的痛苦,即使我的寿命折短一点,也有价值。』我宁可缩短自己的生命,只求踏踏实实在人生印下脚印,因为这才是真价值。」法师感叹:「古人说:『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有人早逝,有人长寿;但即使活得长久,若是颠倒人生,也是空白。」 [27]在弟子信众的眼中,法师的心思动作异于常人地快。他曾说慈济的脚步不停歇,让志工不断有得忙碌,以免「大家打瞌睡」,浪费了人生的价值。 法师的生命观可以下面一段话代表:「一口气在千般用,无常来时万事休;此身非我所有,用情在人间…你们有丈夫、孩子、房子和财产;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口气、一条命,我要奉献给众生。」 [28]这段话反映他「尽形寿」奉献的愿力,常被弟子信众引用,他们或因听到这些话而深受感动,积极参与慈济,或者拿来相互勉励。 慧命的延续与循环 证严法师强调「人生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而所谓使用权,在慈济的具体指标一为不辞辛劳的付出与服务,二为在慈济的医疗与教育事业上,往生后做大体捐赠、器官捐赠或病理解剖。两者皆指向布施,前者为一般观念中的布施时间、心力、金钱,即佛教所称的财施、法施,后者则为布施自己的遗体供医学研究,属于法施和无畏施。 民国八十四年,为找寻医学系三年级的大体解剖课程的遗体来源,法师开始呼吁大体捐赠,获得许多人的响应,这不但使慈济大学的医学系相较于国内其他医学系,享有每四名学生就有一具教学大体供实习的优势资源,在华人社会也是开风气之先。中国人有往生后保持全尸的传统观念,证严法师提倡大体捐赠是「废物利用」,指出这「确实是人生最后的价值所在,能够把无用的躯壳捐作医学研究,使医学生甚或医师对人体的了解更深刻完整,病痛苦难者获得解救的机会,也就增加了一分。」[29]法师关切所在仍是宗教家的「救苦」,而他对这些大体捐赠者在启用、奉厝仪式及安置方式上的尊重,以及赋予「大体老师」、「无语良师」、甚至「舍身菩萨」的尊称,可说是持续获得来自社会大众响应支持的重要原因 [30]。法师也更进一步阐述这些「人间菩萨」慧命长存,如每逢有弟子信众往生后捐出大体做病理解剖或医学院学生解剖实习后,法师总是这样赞叹他们「身躯化为历史,成就了慧命,精神永远都活在我们心中」来对众开示,他自己也表达希望往生后捐出大体。 有人问法师,佛教有一种说法是人往生后八小时或二十四小时内,不可移动其身体,但是捐赠遗体或器官,因要及时摘取器官或为遗体做防腐处理,这样是否违背佛教教理?法师分两个层面来答复说,一者佛教源远流长,历代难免有不同说法,在佛陀「本生经」中记载他过去生如何献身救度众生,如投崖饲虎、割肉喂鹰,这是佛陀的心愿,能达成心愿就会欢喜 [31]。二者人在往生后,意识便离开身体,随各人业力与愿力的不同,有人会带着瞋恨心、烦恼心离开,有人会坚持自己的愿心愿力。如果不愿意捐赠,就不要移动他,以免引起他的烦恼,如果是自己已有奉献的心,捐赠器官或大体时就会心生欢喜,而不会起瞋恨心。此处显示证严法师强调「心愿」,一般所关注的往生者如何解脱的问题,法师的重点不是在能否动其「身」,而要看其「心」如何,他再次强调人生最大的意义就在有「使用权」,世间包括我们的身体没有「所有权」,可惜「一般人总是脱不了爱欲执取,对生活的一切存在许多迷思」。[32] 「大体捐赠」是现代科技发展下新的「菩萨行」,当事人已不在人间,但其舍身的精神在每年家属、师生、志工共聚的追思感恩仪式中,汇聚成超越生死界线,超越此时空的不朽象征,这可说是慧命的另一种延续。然而,对证严法师和其许多弟子信众而言,慧命不只是延续,而且是循环不已,他们愿意这一世过去后继续投生人间行菩萨道。 法师提倡利益众生的菩萨道,强调超越生命的慧命,但在面对弟子的往生,仍有人情不舍,他曾慨叹当年因挚爱的父亲突然亡故,深感情爱的难受而辞亲割爱,落发出家,没想到「出了一个小范围的家,竟然投入了一个天下的大家庭。……对我护持、投入付出这么多的人,不论是哪一个人要离开,无不令我牵肠挂肚。」 [33]然而,他相信往生的弟子还会再回到人间行菩萨道,许多慈济志工在言语间常复述「生生世世行菩萨道」,也有不少慈济委员生前发愿下辈子要再回到「慈济世界」,往生后穿委员制服旗袍火化以表心志。法师本人特别喜爱小孩子,认为有些乐于与他亲近,喊他「师公」的小孩子就是某些生前与他相约再回来的「慈济人」。[34] 澎湖第一位慈济委员五十岁即因病往生,生前自愿将遗体捐出做病理解剖医学研究之用,对于这位弟子早逝,法师难掩不舍,但也很宽慰地说:「人生了病,就现出病的型态,可以看得出她在受苦;但我见到她最后一面时,好庄严,我安心了。她知道此生的剧本演完了,就自在地一鞠躬,带着微笑下台。……我还跟她说:『快回来,还是有许多人来接你,赶快回来,师父一定会等你,假如慢一点,说不定师父等不到。』还要再换个可爱的、纯真的、清净的菩萨身体回来。」他说:「多少贴心的弟子,在人生无常来临时,我看着他们去,也送他们走。每一位在身体健康时,都在为慈济、为人群、为社会付出,但是到人生的最后,都再把大体付出,这就是人生的价值观。可想见她再回来的时后,应该拿的是最上等的生命剧本。」[35] 证严法师以生命剧本的说法,来强调生命的内容胜于长短,而善的生命会生生不息。同样地,在怀念美国北加州分会的第一位信众在八十六岁高龄往生时,法师这样说:「我相信爱的循环有轮回,只要大家抱着这一分清净无私的爱心,我相信大家都是不断地去来,这是自然轮回的道理。……我相信她会到美好的人生,扮演好因好缘的人,会接引无数的好人进来。相信我们这一块净土,源源不断地来接棒的人会愈来愈多。……虽然再多的不舍,虽然情字很难看开,不过这都是很自然的事。生命长短无法预知,不过最重要的是『现在』,将现在的人生过得美丽、有价值,扩展生命的宽度,加深生命的深度,让我们此刻就来预约人间净土。」 [36]在这段话中,法师另外以「加深生命的深度」来超越生命有限的长度,当下的付出不仅让一个人的一生活得有价值,而且今生如何活,是否发挥生命的价值,会决定下辈子的境遇,甚至以后社会的品质。这点呼应了民间流传的《三世因果经》所云「预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果,今生作者是。」 由此可见,证严法师对于生死注重的是「生」的部分,不谈死后如何,这点和孔子「未知生,焉知死」的态度相似,但他也积极地从佛教轮回的观点,说「生是死的起点,死是生的开头」,如他常将死亡轻描淡写地比喻为「长眠」,醒过来后就是一段新的人生,,死亡不足惧,因为每天的睡觉也像「小死」一般。相对于佛教传统的净土宗倡导往生极乐世界,证严法师则倡导「人间菩萨立愿不断回入婆娑,净化世间」,有位信众在加入慈济前一心修持净土,后来听说法师不鼓励大家去极乐世界,而感到进退两难,法师答复他的疑问说:「不是不鼓励,反而更希望生活中每个当下就是极乐世界。要往生极乐世界必须有资源——善根、福德因缘具足。心净即土净,欢喜心就是净土,以佛心为人群奉献,为社会服务;用佛心看人,人人皆是佛,则处处是净土。家庭净土、生活净土、人间净土,当下就是极乐世界。」 [37]法师对于「净土」的定义虽有「唯心」的观点,但也展现着眼于现实世界的行动力。那么,他又如何看待佛教修行的目标「解脱生死」呢? 在「大于我」的基础上「了生脱死」 慈济医院于民国七十五年落成后,证严法师形容医院是「观生死的道场」,可以让人明了生死的真谛。医院建立之初,慈济委员和志工就轮流到医院服务 [38],每天早上在花莲的静思精舍,证严法师会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听志工报告医院个案、见闻心得,并随机开示。他开示的重点是「志工如何藉此修行」,再三阐释的观点包括「看医院众生百态比看几十年的大藏经还有收获」、「医院是迷你型的娑婆世界,苦难人生的缩影,志工就是付出爱心,就是度众生的菩萨」、「医院是菩萨的训练道场」。他以「各位菩萨」称呼志工,期许他们如「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帮助有难之人,生死交关的医院情境提供志工看淡生死,学做菩萨的机会。 尤其在推动「大体捐赠」与病理解剖之后,志工有机会上慈济医院医师为他们讲授的知识课程,法师说「就像真正将人体剖开来让我们反观自体一样」,这样就是反观自照,「将不断向外看的眼睛,及不断对外境起分别、执着的这颗心用来反照自己、透视自己的身体,…能以实际的人体结构去探讨生命现象,我们就能有所凭借以深思『生死学』──人身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生生死死,死死生生」。[39] 慈济提供志工从济贫救难的工作中做生死观照,然而,也有人不免问道:「做慈济」这么忙,能「了脱生死」吗?法师答复说,把握当下最重要,放下现在的烦恼,就是最大的解脱。他重新诠释「了生脱死」指出,不要执着在名相上的「超越六道轮回」才是「了生脱死」,因为「不知生,焉知死」,真正的「了生脱死」是在当下,如在现世凡间超越人与事的烦恼就是「了生」,面对死亡而不畏惧就是「脱死」。在一次对委员和慈诚干部的研习会中,他这样说: 所谓「人人观世音、个个弥陀佛」,我们应自许为活菩萨,怀抱纯真、大爱的心,坦然接受人生,并且欢喜为众生付出,这就是「了生」。……我们若能忙碌地为众生付出,以致无自己的烦恼,这就是了生脱死。时间可以成就道业,也可以累积恶业。因此我们有多少时间就做多少事,并且无人我分别心,如此三轮体空的境界就是了生脱死。若在付出的同时,怀疑自己是否能了生脱死,或是一直想着自己要了生脱死,有这种执着「我」的念头,则不论置身何处,绝不会了生脱死 。[40] 法师对僧团弟子亦强调要了生脱死,真正实用的方法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好好调伏自己的心,「藉人与事自我教育」与「打开心胸,胸怀大志,立大志愿,怀抱天下苍生,清除自己内心的贪、瞋、痴、慢、疑」就是「了生脱死」。[41] 法师的这番阐述出于他一向对社会人心的关怀,他并非在逻辑思辨上论如何「了生脱死」,或到生死之际才来找寻答案,而认为学佛其实就是做好人间事而已,能人人自我教育做到人事圆融,就了无牵挂,随顺因缘,就死时无惧。如前所提及,法师认为慧命循环不已,这一世只是菩萨道中的一站,还未到达佛陀真正彼岸的目标,他要弟子信众展望未来,延续「清净的爱与情」,永远做菩萨道上的伴侣。这样的慧命因超越时空,又从利益他人的立场出发,所以别具神圣意义。 也就是说,证严法师的慧命观也有将个人消融于「大我」的意涵,所作所为是要为未来众生开拓慧命福田。他回忆民国六十八年时,身体十分孱弱,深感人生无常,为了要让「慈济的慧命」延续,也因发现东部许多贫户困于病苦,他决定盖医院,并曾将此构想向印顺导师报告,印老只是提醒他做这件事很辛苦,但并没有表示反对。证严法师将慈善工作增加医疗服务比喻为「掘井开源」,他说:「万一我不在了,起码还有一间医院,可以发挥抢救生命、守护健康的良能。」[42] 虽然许多人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法师仍然不改本愿,「操心的人不一定会早早往生,悠闲的人也不见得会长寿。修行人看重的是『慧命』,不是『身命』。」 [43]证严法师常常提起此段建医院的因缘,而这段叙事也成为慈济志工之间会引述,或慈济信仰传播上有关「慧命」的意义架构的主要叙事。[44] 法师不只将医院定位在医疗服务上,且认为它可以像佛学院一样,弘扬入世的大乘佛法,延续如来的慧命,而信众努力护持建院的工作,这样的爱心也可以流传至未来。他勉励他们今日所作所为都会影响后世,虽然不可能为小我做千年万年的计画,但可以为人间做千年百世的计画,他说:「过去的先人秉持志愿,为未来众生开拓慧命福田,例如孔夫子就是为未来而进行教育,释迦牟尼佛也是为未来众生而说法。小我若能开阔成大我,『我』必将天长地久存在永恒中。」 [45]如此他将志工的服务提升到「大于我」的超越层次,这一世的生命也就有和永恒接壤的价值。 结语 印顺导师尝言,人间佛教的法门虽多,但是对于大乘佛法需倚赖来发扬的在家弟子而言,发心修菩萨行要以布施为第一步 [46];又说菩萨发心,虽包含了信愿、智慧,但重心是在大悲心,「见众生苦,好像是自己的苦痛,想办法去救度他们,才是菩萨心、佛种子」[47] 。在阐释利他的菩萨行时,导师也强调集体修行的重要,指出「佛法是以集体生活来完成自己,正法久住的」,不但出家僧伽如此,「在家弟子学修菩萨行的,也应以健全的组织来从事利他而自利」[48] 。本文所探讨的对象慈济即是以布施为主要法门,创办人证严法师引导信众实践「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佛菩萨精神,由于是集体共修,其优点是成员得以相互砥砺熏习,以共同的念力和行动力成就诸多济世工作。 慈济的救济工作所以能从国内一直拓展到海外,重要的内在动力是法师以「人间菩萨慧命」为诉求,如在救济世界各地灾民的意义上,他说:「为苦难人民尽心力,对他们而言,是救其身命;对我们而言,是救度自己的慧命。」[49] 即意指大乘佛教的利他自利修行。虽然慈济凭借在家众的力量发展,但是对很多信众而言,参与慈济后即开始过不一样的人生,法师以「世俗家/如来家」来比喻「生命/慧命」的不同安顿所在,所谓如来家就是佛法的调教,生命中有家庭与事业生活,若要成长慧命,即要遵守「如来的家法」。法师强调生命不能掌握,慧命却是可以经由致力于造福人群来成就,然而,光是造福人群并不能保证慧命常存,慧命也是需要救度的,他感叹此末法坏劫时期,人心习于好勇斗狠,提醒弟子们「不要因为无法突破人我是非的烦恼,而斫伤慧命。岁月不留人,再不从心地下功夫,若待到年纪已老,慧命却仍如新芽般,就永远长不成大树了啊!」 [50] 为了救度众人的慧命,证严法师开创多元的社会服务志业,提供「行经」,实际「行菩萨道」的环境机会。本文指出,法师立意把握「此时此地」的生命时空,对台湾社会的人心净化充满使命感,他在说理上力求浅显明白,如提出「身体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的比喻,劝勉信众身体力行,感受自己的「手」摸到的、「脚」走出来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用「心」去闻声救苦,学做菩萨,学菩萨游戏人间,才会从人与事的人生课题中有所体悟,得到解消人我烦恼的智慧。从法师的观点,慧命需靠服务他人的身体行动来体现,又由于可利用的生命是这么有限,而慈济的触角往海外延伸,不断发现这个世界苦难众生偏多,所以他又呼吁要以「过秒关」的心态来发挥生命的功能价值。 慈济经验中的慧命「体现」也包括往生后捐出大体,对佛教有往生后二十四小时不可移动遗体的说法,法师在早期答复问询时似乎亦表赞同,说及「往生二十四小时内尽量不要去移动,以免增其痛苦,七天之内灵前尽量保持肃静,最好佛号声不断,让亡灵神识平静的随佛号而转业。」[51] 他后来积极宣导器官或大体捐赠后便不再持此观点,反而强调人往生后意识已离开,身体只剩躯壳,如往生者有愿,立即做这方面的捐赠处理,他只会欢喜而不会痛苦。这点显示法师着眼于随着科技进步,只要能利益众生之事他便提出与时俱进的新诠释。 证严法师引导弟子志工从济贫救难的服务中,体会佛法「无常」、「苦空」的道理,许多委员也响应他的号召,以「大体捐赠」为此生最后的依归,其背后的诉求是慧命得以长存,并以此善的种识延续至来生,再回人间继续行菩萨道。印顺导师说:「死了并非完了,生前所有的善恶业力,还需自己负责。这就不能不承认生命的延续,从现生到来生,……生死是一期一期的不断展开,生死未尽,会无限的延续下去。凡夫是不断的流转;圣贤是不断的进化,一直到成佛而后已。」[52] 证严法师创立的慈济团体,既引导信众突破小我,力行「菩萨道」,又提供有心愿的未来「人间菩萨」继续精进的环境,他对「生命」与「慧命」的种种对照阐释,影响许多现代佛教徒在利他施为中学习看淡生死,也创造现代人如何解脱生死的新经验意涵。 本文以印顺导师的弟子证严法师济世教化所归结的生命观为研究对象,以彰显导师人间佛教思想的传承与实践。证严法师的这方面论述植根于他所创办的慈济慈善福利工作,从领众度众的种种方便善巧和人事领悟得来,反映他个人的修证体悟,也反映了法师应机说教,接引众多社会人士学佛的常民宗教生活轨迹。法师的济世志业重视行善实践,有其特色风格,近四十年来由他和信众合力拓展的慈济,提供我们对「人间菩萨道」有更多的比较思考。导师强调佛学之要在慧学,然而佛学里的「智慧」涵摄甚广,有种种名义类别,有从凡夫到成佛不同程度阶段的区分,证严法师提出如何利用「生命」追求「慧命」的种种实践论述如何和佛教经典文本对话,如何相互诠释,这些则有待另文的探讨了。 [注释] [1]特雷西着,冯川译,《诠释学、宗教、希望──多元性与含混性》,香港九龙:汉语基督教文化研究所,1995。 [2]《华语集》第四册,47-48页,新竹:正闻出版社,1998。 [3]同上,42-43页。 [4]参《妙云集》下编之一《佛在人间》,29-31页。 [5]关于慈济功德会的发展历史,请参考笔者另文(〈佛教慈济功德会「非寺庙中心」的现代佛教特性〉,收于「寺庙与民间文化研讨会」论文集,725-750页,台北:行政院文建会,1995;〈性别、家庭与佛教——以佛教慈济功德会为例〉,收于「性别、神格与台湾宗教论述」论文集,97-120页,南港: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7)。 [6]根据慈济基金会宗教处2004年的统计,海内外慈济委员目前共有19450人,男众慈诚队则有9429人。至于他们劝募而来捐款赞助慈济的会员据称约四百万人。 [7]《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2年冬之卷,12页,释德 编撰,台北:慈济文化。 [8]《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3年夏之卷,549页。 [9]《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3年夏之卷,10页, 2003。 [10]「慈济道侣」半月刊88期1版「修取福慧功德宝」,1990年。 [11]《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0年秋之卷,332页。 [12]「慈济月刊」184期10版,1982年。 [13]「慈济月刊」232期10版,1986年。 [14]《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1年夏之卷,263页。 [15]《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0年秋之卷,333页。 [16]《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0年秋之卷,15页。 [17]慈济月刊389期43页,1999年4月25日出版。 [18]《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1年秋之卷,429页。 [19]《生死皆自在》证严法师开示,静思书斋辑录,64-65页,台北:静思文化,2002。 [20]《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0年秋之卷,319页。 [21]《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1年夏之卷,228-229页。 [22]《证严法师纳履足迹》1999年冬之卷,131页。 [23]《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0年冬之卷,160页。 [24]《生死皆自在》146页。 [25]《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2年冬之卷,352页。 [26]《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3年春之卷,143-144页。 [27]《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2年冬之卷,326页。 [28]《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3年夏之卷,544页。 [29]《生死皆自在》,28页。 [30]根据慈济大学解剖学科今年三月底的统计,历年来大体解剖已使用的数量为119具,现有存量为40具,临床模拟手术已解剖21具,尚存两具。至于转赠至台大、成大、中国医药学院、中山医学院、高医的大体数量有248具。 [31]《生死自在》320页。 [32]参《生死自在》29页,《证严法师纳履足迹》1996年秋之卷,278-279页。 [33]《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2年秋之卷,59页。 [34]《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1年夏之卷,261-262页。 [35]《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2年冬之卷,326页。 [36]《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3年春之卷,576页。 [37]《生死皆自在》326页。 [38]目前慈济医院每天有150位志工服务,他们有的来自海外,寒暑假期间则有大学生和中小学老师加入。国内委员大约一年轮值三次,每次为期四至五天,许多西部委员也到慈济大林分院服务。 [39]《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0年冬之卷,104-105页。 [40]《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1997年春之卷,371-372页。 [41]《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0年春之卷,30页。 [42]《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3年冬之卷,43页。 [43]《一九九五年随师行记证严法师──人间阡陌行(下)》,205页,台北:慈济文化。1997。 [44]Barbour Ian(2001:198)指出,宗教信仰传播的主要媒介,并不是抽象的神学教理,而是为个人的故事提供更广意义架构的大型叙事。 [45]《证严法师纳履足迹》2003年秋之卷,200页。 [46]《华语集》第四册,40页。 [47]《佛在人间》138页,《妙云集》下编之二,台北:正闻出版社,1991年。 [48]《华雨集》第四册,49页,新竹:正闻出版社,1998年。 [49]《一九九五年随师行记证严法师──人间阡陌行(下)》,186页,台北:慈济文化,1997。 [50]《证严法师的纳履足迹》2001年冬之卷,464页。 [51]《清净的智慧》54页,台北:慈济文化,1994年。 [52]《学佛三要》34-36页,台北:正闻出版社,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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