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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二十 第十二则 洞山麻三斤 |
 
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二十 第十二则 洞山麻三斤
——献给佛源老和尚(二十) 第十二则 洞山麻三斤 “垂示云:杀人刀、活人剑,乃上古之风规,亦今时之枢要。若论杀也,不伤一毫;若论活也,丧身失命。所以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且道既是不传,为什么却有许多葛藤公案?具眼者,试说看。” 我多次强调这个垂示,因为禅宗里面的很多家当,很多的方法,都是通过圆悟祖师在垂示里面娓娓道来。如果我们不看他的公案,不看他的评唱,就是把他这么几十则垂示集成一个本子,把它归归类,自己感觉感觉,都会给人很大的启发。“杀人刀、活人剑,乃上古之风规,亦今时之枢要。”在圆悟祖师的时候,是枢要,那么我们现在呢?还是不是我们的枢要呢?一样的是我们的枢要。杀人刀就是截断众流。涵盖乾坤加随波逐浪,就是活人剑。我们云门三句也是杀人刀,也是活人剑,并同时具足。我们看老和尚经常也在用杀人刀,人一来,一个刀子就给你杀过去了,直取人的性命;棒子敲过去的,也是取人性命的。但是,取人性命的同时,也是让他活过来啊!他是同时具足,杀、活同时的。虽然这是上古的风规,在禅宗里面,却是一枝常青藤,永远不会过时,永远都是现成起用、现在当用的。 “若论杀也,不伤一毫;若论活也,丧身失命。”他并不是真正拿着刀去杀人、杀牛羊、杀猪、杀鸡,不是。他是念头上的功夫,伤不了一毫的。我们说才叫转嘛。杀是转,不伤一毫;活,也是转身,丧身失命。丧什么身?失什么命?把我们烦恼的固有的这个我,把他丢下,把凡夫这个我把他丢下了,转凡成圣嘛。这个多舒服呢?“所以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向上一路是无论谁都没法传的,为什么呢?不可说,不可说,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你怎么去传呢?我们在这一系列的公案里,每则都有不可传的感觉。临济大师在黄檗那挨了三顿棒,传了他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传,就是挨了三顿棒。挨了三顿棒,在大愚和尚那里被点那么一下,他就悟了。悟的什么呢?“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为什么无多子,无法可传嘛。雪峰在德山里那,德山老和尚说:“吾宗无语言,实无一法予人。”——给你揭底吧,禅宗是连语言都不需要的,没有一个什么什么具体的法可以传给你,没有什么宝贝可传,你死了这个心吧!所以向上一路,千圣不传。 明白了这个道理,你能够回机,那你就不得了。如果你信不过这个,要去“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就麻烦了。这两天月亮又出来了,我们在桂花潭里面看,桂花潭里面的月亮也是很亮的,那到桂花潭里面捞月亮,能捞到吗?“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应知”,总认为佛法有个什么法,有什么秘诀,要找上师灌顶加持。一会谁弘化了,一会谁又烧出舍利了,又怎么怎么了。那肯定有办法的,这法很好,驱神役鬼,立地飞升,立段顿超,师父一定要传,上师一定要传。那么在禅宗里就给你说得很明白,这个是“如猿捉影”,没东西给你的,别以为有个什么宝贝。“且道既是不传,为什么却有许多葛藤公案?”既然说禅宗的法,从达磨到六祖是不传的,是不传之密,不传之法。那为什么历代祖师遗留了那么多的公案,打了那么多的葛藤呢?“具眼者,试说看。”还是请具眼的祖师来举例吧! “举僧问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这公案里“洞山”不是洞山良价祖师,不是曹洞宗创始人的那位唐代的洞山。就象我们这里先有云门文偃祖师,后来是云门佛源,现在是云门明向。云门山的这个名字是不变的,但是住持是一代一代的更新。洞山也是这样,洞山道场在江西,这个是永恒的,但在其中的住持,也是一代一代的更新的。唐代的洞山到这里面,已经成了宋代的洞山了。这位洞山是云门宗的一位祖师,就是云门祖师的那位得法高弟——洞山守初禅师,他接任了洞山的方丈。 “这个公案,多少人错会,直是难咬嚼,无尔下口处。何故?淡而无味。”我们看很多公案有味,象我们前面说的有些公案,的确是有盐有味。什么“骷髅里面的眼睛”啊,“枯木龙吟”这些,你看多精彩啊!哪怕是“临济三顿棒”也是很精彩的。但是问如何是佛——麻三斤,你想一想,这三个字有什么感觉?云门祖师回答说:“干屎橛”,抱着一肚子疑问去问:“如何是佛法?”“如何是佛?“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只得到这么三个字,你会有什么感觉?的确是淡而无味。 “古人有多少答佛话,或云:‘殿里底’、或云‘三十二相’,或云‘杖林山下竹筋鞭’。及至洞山却道‘麻三斤’,不妨截断古人舌头。”这一下就点题了,就象前面的公案,绕了一大圈,才归回来。对这个公案,圆悟祖师当下就结了案,就是截断古人舌头,当然更是截断当今人的舌头。如何是佛?“三十二相”“八十种随行好”“八相成道”等等,我们可以说很多很多佛的故事。如何是佛?有很多佛经,小乘有小乘的说法,大乘有大乘的说法,密乘有密乘的说法。那么禅宗的说法,那就很多。但都没有这个说得奇特,也没这个这么平常。 当然,也有“人多作话会,道:‘洞山是时在库下称麻,有僧问,所以如此答’;有底道:‘洞山问东答西’;有底道:‘尔是佛,更去问佛,所以洞山绕路答之’——死汉!更有一般道:‘只这麻三斤便是佛’。——且得没交涉!尔若恁么去洞山句下寻讨,参到弥勒佛下生,也未梦见在,何故?言语只是载道之器;殊不知古人意,只管去句中求,有什么巴鼻!” 象这一段圆悟祖师的评唱,就把我们参禅之路理得很顺了,我们参禅就一定要这样。这里举了很多,他们都是通过思维要去附会这三个字的落处,这三个字的由来,这三个字的含义,但都是没关系的。就是这么一句,“尔若恁么去洞山句下寻讨,参到弥勒佛下生,也未梦见在。”为什么呢?言语只是载道之器。不是道的本身。道本身是什么?并不是语言文字所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所以,我们要在语言之外去寻,语言之下去寻。但也不能离开语言的这么一种指标、路标的作用。语言是载道之器,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只管去句中求,那么就完了。所以一定得言外去求。我们说真参实悟,手快眼明的,他一定要把你做道理会的东西,在语句中的东西,狠狠给你打落。真正的善知识,他就要在这方面给你换脚跟,移你的脚跟。让你在这个地方转身哪!你如果自己知道在这个地方转身,那么你很容易与禅宗相应。如果你老是陷在这个言语、语句之中,在语中去求,“哎!这一句妙不可言啊!”“哎呀,这个道理好得很啦!”中观的、唯识的这样那样的,真的,妙妙妙…,高高高…。如果你仍然陷在这种感觉之中,那“有什么巴鼻!”所以我们看在禅宗里,在《碧严录》里,处处让我们脚下云生,眼内生光,就是要我们转身,回头。 “不见古人道:‘道本无言,因言显道,见道即忘言。’若到这里,还我第一机来始得。”到这里都需要还第一机啊!道本无言,如果不是人,天地仍然是个天地,宇宙还是个宇宙,谁去认识啊。你看了猪、狗、老虎、豹子、狮子、大象、孔雀,它们知道什么是道吗?它不知道。欧洲有这么一个好玩的事,这几天云门寺的太阳很烈,每天水泥板都晒得烫烫的。你怎么知道这水泥板是太阳晒烫的呢?太阳离我们那么远,它怎么会把这个水泥板,把这个石头晒烫?于是有人就去想,心就要去攀缘。攀缘以后,心生种种法生,他把科学里面的有些东西,把相应的因缘找到了,那个是形而上的、法上的因缘。但是,水里面的鱼为什么不去搞这些研究呢?山里面的兔子为什么不去搞这些研究?为什么偏偏人要去搞这些研究呢?研究石头为什么会被太阳晒热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因为是人嘛。既然是人,他就有这个心,跟一般畜生道的心就不一样。为什么要去说这个呢?科学本身也是所以“道本无言,因言显道”,何况真如、菩提啊! 我们要看到这个道理是真的,不是假的,就要透过语言来显道。所以在佛教里,有现量、比量、圣言量。如果没有圣言量作为依据,你这个现量哪怕是真实不虚的,那还得打个问号。没有圣言量作为证据,我们也不敢随便开口谈论佛法。“因言显道,见道即忘言。”三藏十二部都是因言显道,这不需要多说。但你要见道就要善于忘言,就要离开语言的这么一个蚕壳。并不是说我们不需要语言,不使用语言。语言,它有什么错?语言对我们来说也没有错。就跟山上的石头、天上的月亮、桂花潭的水一样,语言还是一种法尔如是的东西,关键是怎样使自己不被纠缠在其中。所以“若到这里,还我第一机来始得。”什么叫第一机?自己就好好的感觉了。 “只这‘麻三斤’,一似长安大路一条相似,举足下足,无有不是。”我们来做个试验,“如何是佛?”“麻三斤。”当下你的感觉是什么?千万别怀疑!为什么呢?这就叫第一机。“如何是佛?”“麻三斤。”自己当下有个感觉,这个感觉是第一机。你别去动其他的念。一动念就完蛋了。成第二机、第三机、第四机了。一个人起疑,麻三斤是什么?还有个是,还有个不是,这个尾巴跟在第一机的后面,那就与参禅十万八千里了!所以“只这‘麻三斤’,一似长安大路一条相似。”你端端的走就行了,找到这个感觉,咬定它。这个感觉就是击石火、闪电光似的转瞬即逝,你根本赶不过他。所以要在这么一个现量的觉受之中,把这个感觉捕捉到,这就是言语道断的感觉,这就是截断众流的现量境界。我们怎样能够把它捏住?但是这个捏住也是不要你去捏住,捏住也会坏事。这个是个“坦然大道,举足下足,无有不是。”你只菅放足而行就是了,如我们吃饭就吃饭,谁也不会去数碗里有多少粒米一样。 “这个话与云门云胡饼话是一般,不妨难会。”“如何是佛?”“胡饼。”这就是我们云门饼的来历,但是这个很难会。“如何是佛?”“胡饼。”当时听到这个话,那一愣的那一下,再追到那发愣之前的那个感觉。一问话,祖师一个答话,你听到了,念头还没有起来的时候,那个叫第一机。那么要是会呢?就落二、落三了,就不行了。圆悟怕大家听不明白其中的滋味,又举五祖法演的故事来帮助大家领会: “所以五祖先师颂云:‘贱卖担板汉,贴称麻三斤。千百年滞货,无处著浑身。’尔但打叠得情尘、意想、计较,得失是非一时净尽,自然会去。”五祖的这个颂也很打趣,“贱卖担板汉”,祖师把佛最根本的、最尊贵的法,往往都是贱卖的。禅宗内有句话,明心见性是金屎法,没有开悟的时候,觉得这个法贵如黄金;悟了以后,原来现成,任何人也不缺少,比狗屎还贱,所以叫金屎法。这个“贱卖担板汉”,我们都在贱卖祖师的东西,为什么呢?都在贱卖佛法,并没有把这个佛法珍藏在名山里,你若不供养个一百万,不给说佛法,没有嘛!大家都是山门大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都可以亲近佛、法、僧三宝,所以说也是贱卖。 “贱卖担板汉,贴称麻三斤。”好象是讲故事一样的。“千百年滞货,无处著浑身。”我们的真如法性什么时候离开我们了?从来没离开我们的。但是呢?卖都卖不出去。要对大家说你就是佛!我是佛啊?我不相信。你把你的麻烦扫一扫,你的光明就现出来了嘛!哎呀,扫了半天,哪有什么光明啊?真正的法,你给他的时候,就象千百年都卖不掉的滞货一样。包括我们禅宗这个东西,你真的说他好,别人不以为然,为什么呢?念佛好,方便嘛。密法好,念念咒,这个好。有上师灌灌顶,加持,加持,这个好。反而谈禅宗就卖不掉,真的有点奇怪,这么好的法,这么好的祖师道场,反而成了滞货。“无处著浑身”。祖师到了这里面都没办法,自己在那里问:你用什么模样来接引众生呢?谁都不好说。 但是圆悟祖师说:“尔但打叠得情尘、意想、计较,得失是非一时净尽,自然会去。”我们若敢于把情尘、意想、计较,得失、是非这些全部把它放下放下,用刚才说的减法,减减减减,尽情去减,减到干干净净了,自然就会去了。下面就看雪窦祖师的颂古: “金乌急,玉兔速,善应何曾有轻触?展事投机见洞山,跛鳖盲龟入空谷。花簇簇,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因思长庆陆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咦!” 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呢?评唱里面说得很清楚。 “雪窦见得透,所以劈头便道‘金乌急,玉兔速’,与洞山答‘麻三斤’,更无两般。”在我们中国,命名都是很雅的。把太阳命名为金乌,把月亮命名为玉兔,这都很雅的。日出日没,日日如是,天天如此啊!古代中国在棉花传入之前,老百姓穿的衣服都是麻的制品,如剑麻、苎麻等等,用麻的纤维来做衣服。富贵人家都用丝绸,冬天就穿絲棉或兽皮保暖,一般的老百姓都只有麻衣,过着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日子。要知道,天地万物都是现现成成的呈现在我们面前,不论是桑、麻、稻、麦、飞禽走兽、太阳、月亮,日出日落,天天如是。 但是,“人多情解,只管道,‘金乌是左眼,玉兔是右眼’,才问著,便瞠眼云:‘在这里’——有什么交涉!”人的思想老是愿意干点画蛇添足的事,分别思维往往是在一个简单的事情上画蛇添足,干些没有必要的事。象我们过日子,每天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该干什么事,本来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是,就在干事的中间,要横生多少枝节和是非出来。大家想一想,二个人的关系也是很简单的,心与物的关系也是很简单的,一个心一个物,一个根一个尘,很简单的。但是,第七识泡在里面,那可就麻烦透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就是在这里面升起了。所以洞山的公案,包括祖师千七百则公案,如果我们要见,当下就见,没有那么多意识情解的。但是有的人要穿凿附会,说什么金乌是左眼,玉兔是右眼,这样去穿凿,他还可以无穷无尽的去穿凿附会。但是,有什么交涉呢? “若恁么会,达磨一宗扫地而尽。”如果禅宗顿悟法门可以用逻辑学、用哲学,用什么什么的数学方法就能够把这个迷底揭穿,那么还要达磨西来单传心印干什么呢?那就没有必要了。1加1等于2,通过一个逻辑上的一个推论,就可以在比量上完成。那么,三藏十二部说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达磨西来呢?“所以道:‘垂钩四海,只钓狞龙。格外玄机,为寻知己。’”禅宗的格外玄机,的确是满布天下。满布天下,垂钓四海。但是能不能钓?钓谁呢?只钓龙,只钓狞龙。这就不得了,这个格外玄机,就是为寻知己。为什么知己,知音者少呢?道在得人,苟非奇人,道不虚行啊!平常人众之中,千千万万,真正有道行,与道心相应的,与大道相应的,的确非常少,非常少啊! “雪窦是出阴界底人,岂作这般见解?雪窦轻轻去敲关击节处,略露些子,教尔见,便下个注脚道:‘善应何曾有轻触。’洞山不轻酬这僧,如钟在扣,如谷受响,大小随应,不敢轻触。”禅包藏宇宙,涵盖乾坤。禅机,它是对人而言,有一个师父,有一个学生。师父在练禅、演禅。演禅的这么一个氛围、消息,要传递给参学者。参学者通过自己的资粮,通过自己的积累,在一定的火候上的时候,就可以师资相扣,因缘一到,便可以明心见性。引发这明心见性的机,就叫“轻触”啊!以这个公案本身为例,“洞山不轻酬这僧,如钟在扣,如谷受响,大小随应,不敢轻触。”敲钟的都知道,钟是轻敲轻响,重敲重响,用力敲震天响。在山谷里面呼喊也是一样的,你轻轻的叫一声,山谷里面的回音也就轻;你如果大声长啸,那山谷的里面的回音,那个回荡的声音也很有气势。所以,他是大小随应的。 怎样去触动我们的心弦,把我们真如这口钟撞响呢?这个的确是不敢轻触的。为什么呢?有的人一触,响了,见性了。有的人撞了以后,没感觉。没感觉,天天去撞,撞成了禅油子了。有的人参禅参了一辈子,参成了个老牛皮,牛皮筋,没办法。这个丛林里面也好,社会上也好,参禅的好多都是这样。他们参得也很辛苦,有的参的几十年。对他们而言,说公案,公案他会;弄机锋转语,机锋转语他也都会。就象圆悟祖师的师父五祖法演,当时他在白云守端会上,白云守端就说:“昨天,庐山来了一群师僧,不得了,让他说也会说,让他下机锋转语也会,要他讲公案也会,只是未在!”当时五祖就急了:“既然他什么公案也懂,机锋也懂,演禅、练禅都会,为什么未在呢?”就这样,他死死的去参,参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明白了这个事。后来他说:“吾为之出了一身白汗,才明白下半截的风流。” 不敢轻触,就怕让人听成了一种习惯,把禅的机,把禅的锋也变成了一种知见,变成了一种知见,就没有新鲜感了。所以在这里,“雪窦一时突出心肝五脏,呈似尔诸人了也。”的确,祖师们是婆子心切的,对学人充满了慈悲,把自己的见地不折不扣地呈献出来,布施出来。我们看祖师的语录,全是在泄露天机,可惜众生福薄,居然看不明白。 “雪窦有《静而善应》颂云:‘觌面相呈,不在多端。龙蛇易辨,衲子难瞒。金锤影动,宝剑光寒。直下来也,急著眼看。’” “静而善应”,我们学《易经》的时候,里面有一句:“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知天下之故。”这个跟我们真如是通的,真如跟我们也是“觌面相呈”,不隔分毫的。我们生生世世,真如也没有离开我们半步。六祖大师开悟的偈子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生灭等等之类的,从来都是在我们身上,但需要我们去自修、自行,自成佛道。这一切都是一派现成,觌面相呈的。“不在多端”,并不是在我们东觅西觅,天南海北去寻找。不是外面有一个什么菩提,外面有什么一个真如,需要我们来相契,不是的。你若回光返照,就知道何须外求。洞山祖师的见道偈不是也说:“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殊。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啊! “龙蛇易辨”,龙有金甲,有角、有须,有爪牙,蛇哪有这些呢?蛇就没有角,没有爪。龙蛇是易辨啦。但是“衲子难瞒”啊,真正的明眼人,你要在他面前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瞒什么呢?真如自性、禅机、禅锋,你瞒不住他的。“金锤影动,宝剑光寒。”机锋棒喝来的时候,这象金锤一样的“影动”,也象宝剑光寒一样的,就是直取人性命。在这么一种生命攸关的时候,我们法身慧命,息息相关的这么一个地带,“直下来也,急著眼看。”看什么?看念头吗?看念起念落吗?看分别思维吗?还是看什么?我们一定要看那个第一机啊!下面又介绍洞山守初参云门祖师的公案。 “洞山初参云门,门问:‘近离甚处?’山云:‘渣渡。’门云:‘夏在甚么处?’山云:‘湖南报慈。’门云:‘几时离彼中?’山云:‘八月二十五。’门云:‘放尔三顿棒,参堂去!’师晚间入室,亲近问云:‘某甲过在什么处?’门云:‘饭袋子!江西湖南便恁么去?’洞山言下豁然大悟,遂云:‘某甲他日向无人烟处,卓个庵子,不蓄一粒米,不种一茎菜,常接待往来十方大善知识,尽与伊抽却钉、拔却楔,拈却膱脂帽子,脱却鹘臭布衫,各令洒洒落落地作个无事人去。’门云:‘身如椰子大,开得许大口!’洞山便辞去。”这里就介绍洞山守初参云门祖师的这段公案。 我们要明白什么是参?一个游方僧人,或者参学的人到了一个丛林,去参拜、亲近善知识。善知识有时是主动下语,有时是上堂开示,有的时候是参学的人如室参请。这个就是云门主动问话,就象我们到方丈寮里面,老和尚也经常主动问话,“你哪里来的?”“近离甚处?”——这个很平实。洞山就说:“从渣渡来的。”云门又问他:“你在什么地方过夏啊?”他说:“在湖南报慈。”云门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个地方的呢?”洞山守初回答说:“八月二十五。”这个老老实实、明明白白,你怎么问,我怎么答,没有机心在里面。没有说云门祖师在问我,里面包含着什么禅机?他没有作如是想。他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和尚的问话,就如实回答。就这样的如是回答,云门祖师就说:“放尔三顿棒,参堂去!”这个什么意思呢?我自己也没答错啊,到底错在什么地方?给我记了三顿棒,看什么时候兑现。晚上的时候,他就去入室去参请,去亲近云门祖师,问:“白天我答话,哪个地方没有对?在哪个地方失误?”云门祖师说:“饭袋子!江西湖南便恁么去啊?”我们知道,很多祖师就在这问答之中开悟的。 洞山、曹山,包括云居道鹰祖师,包括雪峰祖师,在他们的师父那里,以及后来对他们的徒弟,也爱用这样的语言:“从哪里来?”“干什么?”有名的黄龙三关也是这样的,大慧杲早年的一个师父是泐潭文准,也叫湛堂禅师, 湛堂禅师参宝峰克文的时候,宝峰也用黄龙三关接他:“你从哪里来啊?”“我从陕西来。”“什么时候出的家?”“我是什么时候出的家。”“你在什么地方过夏?”“我在什么地方过夏。”刚说完,他的手就举起来,“我手何似佛手?”——你看我这手跟老佛爷的手有什么区别?一下他就懵了,这是什么话啊?。宝峰禅师又把腿伸出来,“我脚何似驴脚”——你看我这个腿跟毛驴的腿象不象啊?一下,又懵了,头就晕了。宝峰禅师就说:“刚才我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是什么地方来的,在什么地方过夏,你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怎么问我手何似佛手,我的脚何似驴脚,你的脑袋就转不动了呢?”就这么一下,湛堂和尚就开悟了。 祖师下语,有的时候是用的这么一种迷魂阵,有的时候给你弄的是个八阵图;有的时候就挖一个坑,让你跳下去;有的时候弄堵墙,让你碰得头破血流。总之,让你的思维在里面无处施展。当我们习以为常的思维习惯、思维的习气进入了祖师给你下的套子之中时,你便无处施展,无处运行。就在一身闷气的时候,突然一下晴空霹雳,也就是常说的虚空粉碎,大地平沉,那么一下,眼睛亮了,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洞山守初参云门祖师,云门祖师就这么一句“饭袋子!江西湖南便恁么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落脚处,于是言下大悟。言下大悟以后,他一下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就给云门祖师说:“我以后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搭个草庵,不蓄一粒米,不种一茎菜,常接待往来十方大善知识。”你看,要接待十方的菩萨们啦!而且要跟这些菩萨们“抽却钉、拔却楔,拈却膱脂帽子,脱却鹘臭布衫,各令洒洒落落地作个无事人去。”多大的口气!开悟以后,立即他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云门祖师就说:“身如椰子大,开得许大口!”你多大的一个人啦?口气这么大!这里我们也要看,云门祖师到底是在贬他,还是赞叹他?这就要自己去感受了。“洞山便辞去。”我们要知道,在这么一种师徒关系里面,洞山见云门祖师也没有呆多久,也可以说“一宿觉”之类的,一宿之后就走了。但就是这么一种接引,使之开悟,就奠定了他们之间这么一种传授关系,在法上的关系。 “他当时悟处,直下颖脱,岂同小见!后来出世应机,‘麻三斤’语,诸方只作答佛话会。如何是佛?‘杖林山下竹筋鞭,’‘丙丁童子来求火’,只管于佛上作道理。”我们看,象这种机锋,就是他的悟处。悟处应“直下颖脱”,如桶底脱落一般。又如关在黑暗的屋子里,突然把门窗顿开,阳光透了进来,你便可以看见外面的山河大地,包括屋子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可以看见了。这里的“麻三斤”,就象前面说的一样,要得第一机,如何是佛?“麻三斤”,就在这么一个一问一答的直下感受之中。那个时候有个感受,这个感受,后面的念头还未动。就在前念刚灭,后念未生的这么一刹那间,你感受到的这个叫第一机。这个机转瞬即逝,以后一浪一浪的念头,一波一波的念头就会涌出。就象后面的,什么“杖林山下竹筋鞭”,“丙丁童子来求火”等等之类的。这些都是落二落三的推论,又进入思维流,分别思维之中去了。如果“于佛上作道理会”,那么就十万八千里,隔得太远了。 雪窦祖师在这里说:“若恁么作展事与投机会,正似跛鳖盲龟入空谷,何年日月寻得出路去!”展事、投机,是禅门里面非常堂皇的一件事,接引初机,接引老参向上,都是要作展事与投机。这个投机必须心明眼亮,如果用 “丙丁童子来求火”,只管于佛法上作知见、作道理,恰恰就好似“跛鳖盲龟入空谷”,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出路啊! “‘花簇簇,锦簇簇’此是僧问智门和尚:‘洞山道麻三斤,意旨如何?’智门云:‘花簇簇,锦簇簇。会么?’僧云:‘不会。’智云‘南地竹兮北地木。’僧回举似洞山,山云:‘我不为汝说,我为大众说。’遂上堂云:‘言无展事,语不投机。承言者丧,滞句者迷。’”我们看,洞山守初禅师“麻三斤”这个答话出来以后,在丛林里面立即就传遍了。于是,有的僧人就拿着这句话就去问智门和尚,智门光祚和尚就是雪窦祖师的师父,香林澄远的徒弟,是云门宗的第三代。洞山守初是第二代,雪窦重显是第四代。丛林里面有这样好的风尚,一句精彩的语言出来以后,就要传播到各个丛林里去,大家都要去参。 所以,有的僧人就传话到智门和尚那里,问:“洞山和尚道‘麻三斤’,到底是怎么回事?”智门和尚就回答:“‘花簇簇,锦簇簇’,你会不会?”这个僧就说:“我不会。”你不会啊,我再给你补充一句:“南地竹兮北地木。”会不会呢?仍然不会。这个比丘又从智门回到洞山,就给洞山说:“‘麻三斤’,我不懂啊。‘花簇簇,锦簇簇’,‘南地竹兮北地木’我也不懂。你老人家慈悲慈悲,给我通点消息。”洞山就说:“我不为汝说,我为大众说。”我们这个法不私人,道也不私人,怎么会给你一个人说呢?我给大众说,于是敲鼓鸣钟上堂。 上堂就说:“言无展事,语不投机。承言者丧,滞句者迷。”这十六个字,我们要好好的去感觉感觉,这十六个字可是直透禅机。我们怎样养成一种正确用心的习惯,最好就以这十六个字做为我们用心的习惯。怎样感觉呢?“言无展事,语不投机。”“麻三斤”展事了吗?如何是佛?他没有回答你如何是佛,他不展事。如果讲如何是佛?三身四智,三十二相好等等,你可以解释什么是佛;佛是觉悟,是释迦牟尼,怎么怎么的,你可以说很多很多的有关老佛爷的故事。但在禅宗里,他是言无展事的。你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就让你“问取露柱”。“学人不会”,那“我更不会”。他是言无展事,不回答你那个,若在事上去回答,就不是禅宗的风格了。 “语不投机”,你提了一个问题过来,我回答你的语言,绝对不给你应那个机,好象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那样。如何是佛?麻三斤。如何是佛?干屎橛。如何是佛?庭前柏树子。都是语不投机嘛!语不投机,表现的又是什么样的风光呢?“承言者丧,滞句者迷。”因为“承言者”就是爱在分别思量上去折腾的人,这样他自己的真如就看不见。“滞句者迷”就是被知见所障,被所知而障。把知见、所知牢牢抓住不放的,恰恰就死在句下,死在言下,就一辈子迷在其中。 “雪窦破人情见,故意引作一串颂出。”在这里,我们就看到了雪窦祖师颂古的精彩处,也只有圆悟祖师才能够把这个精彩处说清楚。为什么呢?他们都是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都是知根知底的,他才明白雪窦语言的来去。所以,雪窦是为了破别人的情见,故意引作一串颂出。 “后人却转生情见,‘道麻是孝服,竹是孝杖,所以道南地竹兮北地木;花簇簇,锦簇簇,是棺材头边画底花草’——还识羞么?”我们看,如果通过意识情解的话,就完全把祖师的公案,包括祖师的颂古,曲解得离题十万八千里了。麻是孝服,麻三斤是孝服,竹是孝杖,与这个公案有什么关系?与这个公案毫无关系。“花簇簇,锦簇簇”,他说是棺材里面的花饰。现在很少有棺材了,在电视里面还可以看到一点棺材,我小时候,还可以看到很多棺材,又画花又画草。是官宦人家,就会画一点狮子、老虎、麒麟之类的。只有皇帝才能画上龙凤之类的,贫穷老百姓只能画点花草。以这样的感觉来理解禅的公案,还津津乐道,自以为不得了——象这样的人,他就不是羞。 “殊不知,‘南地竹兮北地木’,与‘麻三斤’,只是阿爷与爹相似。”一个叫阿爷,一个叫阿爹,实际上一回事;这个叫婆婆,那个叫奶奶,没有好大的区别。“古人答一转话,决是意不恁么,正似雪窦道‘金乌急,玉兔速’,自是一般宽旷,只是‘金鍮难辨,鱼鲁参差’”。禅的机,这个感觉如电光石火,难以捕捉,且转瞬即逝。所以,古人这样的机锋转语,并不是我们意识情解里面所感觉的。 雪窦祖师说“金乌急,玉兔速”,今天就是十四的月亮了,大家一出门看,这个月亮已经很大很圆了,今年的月亮离地球是最近,只有35万公里。月球到地球的平均距离是38万公里,这一下近了3万公里,所以看起来今年的月亮要比往年的大一些,比太阳都要大一些。我们每个月都看见月缺月圆,每天都看见日出日落,我们有什么感觉?当古人把“金乌急,玉兔速”当成时不可待,逝者如斯,也就是无常迅速。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把我们的道心提起来,把我们的道业抓起来,自己好好的办道,这就看各人怎么对待了。 把自己放进与日月同行的宇宙时空之中,这“自是一般宽旷”,打开了我们的眼界,打开了我们的胸怀。但在这里,还得留意“金鍮难辨”啊!金是黄金,鍮是黄铜,黄金与黄铜,有的时候是以假乱真,我们也分不清楚。“鱼鲁参差”,“鱼”字跟“鲁”字,稍微马虎一点,就会把“鲁”的下面那个日字给看丢了,那个也说不清楚的。当然,修行是真是假何须别人来辯别,自己应冷暖自知啊! “雪窦老婆心切,要破尔疑情,更引个死汉。”为了破那些对公案里面还有疑团的,于是就引了一个老公案出来:“‘因思长庆陆大夫,解道合笑不合哭。’若论他颂,只头上三句,一时颂了。”如果要问“麻三斤”这个公案,前面三句都颂了,已经颂完了,对不对?为什么还要加下面这一句?“我且问尔,都卢只是个麻三斤,雪窦却有许多葛藤,为什么呢?只是慈悲忒杀,所以如此。”他太慈悲了,怕别人听不懂,所以在后面再补一个公案来说明这个公案。 “陆亘大夫作宣州观察使,参南泉。”我们在南泉祖师的公案里面,看见陆大夫有一次去问南泉和尚:“我听到了一个故事,我想了几个月都找不出答案,老和尚你帮我解一解这个,怎么样?”南泉和尚就说:“你有什么疑问,你说来听听。”他说:“有人养了一头鹅,但却把这个鹅养在一个花瓶里面,上面小,下面大。小鹅放进去,养了几个月,鹅养大了,颈和头可以从花瓶里面伸出来,但身子就出不来,因为瓶颈很小,象葫芦一样的。但是不能把花瓶打碎,又不能把这个鹅杀死、剁碎,要完完整整的把这个活的鹅从这个完整的花瓶里面取出来。哎!我想了几个月都取不出,老和尚,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迷解开?”老和尚就叫了他一声:“剌史!”他说:“有。”“不是出来了吗!”这与黄檗祖师解“画在这里,祖师在什么处?”一个道理。就在你的疑惑的时候,叫你一声,你陷在那个公案里的头脑、心思就出来了,就从那个没有出路的八阵图里面出来了,鹅也就出来了,人也就出来了。陆大夫因之而有所悟,以后他经常到南泉去供养老和尚,也向老和尚请教一些问题,也很有受用。 “南泉迁化。亘闻丧,入寺下祭,却呵呵大笑。”南泉老和尚涅槃了,庙里面当然是要做盛大的法事活动,剌史大人也去参加法会。在追思法会上,他却呵呵大笑。“院主云:‘先师与大夫有师资之宜,何不哭?’大夫云:‘道得即哭。’院主无语。”这个当家的就有意见了:“我们老和尚与剌史大人有师资之宜,他还是你的老师嘛,你不哭也就算了,怎么能在这时笑呢?” 陆大夫就说:“你说得出该哭的道理来,我就哭。”“院主无语”,这个“无语”,我们想想,到底是不会说,还是以无语为说呢? “亘大哭云:‘苍天!苍天!先师去世远矣!’”先师去世远矣!这个公案也是很麻烦的。剌史大人说: “你说的出个名堂来,我就哭。”结果当家师无语。面对这个无语,陆亘就哭了:“天哪,师父啊!你怎么就走了呢?”后来,云门祖师的师兄长庆慧棱看到这则公案,就说:“大夫合笑不合哭。”——他哭是错了,笑是对的。我们又怎么理解呢? “雪窦借此意大纲道:尔若作这般情解,正好笑,莫哭。是即是,末后有一个字,不妨聱讹,更道‘咦!’雪窦还洗得脱么?”这个公案反过来复过去,说老实话,就是一个意思:怎样在言句下能够言下顿悟。这个顿悟并不是说我们要悟个什么光境,悟个什么玄妙的大意,就是要在一问一答之间,把那么一种感觉直透下来,彻法源底,见到我们根本智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个模样在这里是言语道断的,无话可说的,我们要看到这里面的风光。在这里,哭和笑都是不相干的,我们也不会陷在这一连串的公案中出身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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