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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景观雕塑----忆我的父亲杨英风。释宽谦 记得十五年前,我即将出家的除夕夜,因为父亲的一句话:“你就这样出家,我们怎么过年”?我暂缓了半个月,直到元宵节过后,父亲亲自陪同我上山出家,将我交给了相交三十年的老友──家师:觉心法师。虽然出家前两年半的沟通,父亲一直是由理解而同意继而接受的,然而内心也知道一位得力助手的离去,将造成理想与事业上的损失与不便,更重要的是亲情上的失落、、、 但是父亲却含忍著,从不为自己作打算,只想著成就儿女的愿望,尤其是愿意奉献给佛教及众生,协助著我达成出家的心愿。然而面临我出家前的那一刹那,父亲疼爱子女的亲情冲击而来,父亲却也只是轻轻地这么一句,我明白那是父亲割舍亲情小爱,成就宏观大爱,内心深处的崩堤,却仍旧是理智地接受。宏观大爱是父亲创作的活水源头,而慈忍理性却是父亲生活的写照。 龙凤涅槃 父亲小时候,因为他的父母偌大的事业远在大陆东北,亲属深怕他们一去不回头,特地将父亲“质押”在故乡,饱尝无法倚偎在自己父母怀中之苦,然而父亲却将亲情深切的渴望化为对大地的爱,终日奔驰于大地,观察大地,画山、画海、画乡土成为最佳的抚慰。每当三两年间祖父母返乡,立刻造成宜兰小镇不小的轰动,父亲看著阿妈身著深色旗袍,缀著闪亮的饰物,如同由天边飞回来的凤凰般地尊贵晃耀,父亲回忆说:“那是最感到实质而温暖的慰藉,真的如同凤凰来仪、百鸟朝鸣,世间充满了平和与光明。但是相聚的欢乐是短暂的,如何将刹那化为永恒,凤凰即成了我后来创作的重要思想空间”。就在这浓浓的离别愁绪中,悲伤占满了整个心灵,阿妈指著圆圆的月亮,告诉父亲说:“阿母要去那遥远的地方,也可以看到同一个月亮,我们可以同时看到同一个月亮,阿母随时都会从月亮看到你呢”!“从那天起,每当夜深人静时,就独自到院子里,目不转睛地拟视月亮的表情。月亮会变成镜子,把我的身影带到遥远的母亲跟前的心愿,以及可以在月亮中窥见母亲形影的期待感,让我觉得幸福无比。因此,透过‘月亮’这大宇宙,将我引到‘大爱’去,藉此让我免于受到对母亲执著思念的煎熬,以及因沉缅于狭隘心态而苦,并且培养我从拘泥束缚中自我解放,甚至能把烦恼化为自在的特质”。父亲悠悠地回忆著,就是这分对母亲的大爱牵引著走,走向“宇宙人生的真理”____佛法的探讨。 般若洗礼、大乘景观 “当我在台湾完成小学教育,父母带我到‘帝国之都’北京受教育。我亲眼看到,天与地在遥远的地方与地平线连成一直线,在这宏伟的宇宙景观之前感到目眩。然而,决定我今后命运的是大同云冈石窟的邂逅,我五体投地震摄于巨大量感的石佛群像。在我的造型巡礼时,最后回归的圣地,无非就是瞻仰北魏时代庄严的华严世界的大佛脚下。这已经是超越参拜对象,不能称为存在的存在,以及接受那无垠的智慧与无边的慈悲洗礼的经验。 北魏(386~534年)继后汉灭亡、三国英雄时代的结束,本为北方壮硕的鲜卑民族,入侵华北地区,致力于汉化,为中华文化注入新的气息,在精神文明方面也形成莫大的活力,结合老庄、易经,而开启了探求存在论及宇宙哲理的时代。尤其当时由印度经丝路传入中土的大乘佛教,被奉为国教,成了百姓精神生活的支柱,大同云冈石窟佛像群,就是最好的证据。 大乘佛教的‘般若’思想,使中国‘有容乃大’的思想更驱圆熟,中国首度产生不仅是汉民族,还能包容各种民族的共同文化的柔软性,宽大地超越民族,包容的花蕊绽放出大唐帝国的国际文化主义的成果,也可说是这个时代所孕育出来的”。父亲一辈子钻研景观造型艺术,所依归的就是‘北魏时代’的大乘佛教宏观的精神特色,他也像一位僧人,以艺术作品来宣说佛法。 大乘佛教的主轴是“般若”思想,般若思想的“空观”,所论证的是:不受实体束缚、自由自在不受局限的心灵,是能与以宇宙万法的相对性而成立。岂止不限于空间,甚至于不局限于时间。父亲解释说:“如同在宜兰追逐月亮中母亲背影幼时的我,伫立于云冈大佛前中学时代的我,以及经过半个世纪又回想到大佛跟前的我,相同的也还是相对性的定义。形成云冈石窟大佛的简洁线条,以及雄伟豁达、象征化的表情及造型,赋予我无法言喻的勇气。质朴的北方民族无数石工们,以雕刻石佛而把自己刻入历史,他们的每一个雕凿,都给予古代帝国,注入了新的活力。作品并非表现作者的‘自我’,而是提升鉴赏者相对于作品的整体空间感,两者物我相融的密切关系成立时的无垠空间,即是我所期许的‘更大的景观’------‘大乘景观’也才能成立。我期盼著,能超越独善与我执的‘小爱’,迈向宽广无边的空间,与同时代的人们共同分享‘大乘景观’的这面明镜”。 世出世入 关于我的出家,“难道您从来不觉得懊悔吗”?后来,我曾经问过父亲,父亲回答说:“因缘很奇妙,你从小就长得特别像你阿妈,看著你就像看到我母亲的影子一般,从你这里解了多少思母之情。等你逐渐长大愈来愈像,正好你阿妈真的回来了,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真的,以前阿妈在世的时候,阿妈常笑著说她看到年轻的她,我赶紧说我也看到年老的我呢”!我连忙证实。 “但是重要的是,虽然你出家,离开家,我却像获得了一位师父呢!高兴的是更有机会深入浩瀚的佛法领域”!父亲竟然如是说。“其实不只是我获得了师父,很多人也获得到师父,你居然能完成我这辈子所作不到的心愿,还真是我内心深处的安慰,虽然这无法与世俗的功名利录相比较,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其实,我们追求的本来就不是世俗的这些,不是吗”?我们相视而笑。 父亲以佛法的思想,化解了许多生命中的困境,不仅仅是思想,他更是用生命实践了佛法,用作品表达了佛法。经常,我们交换著学佛的心得。 “说实在,还好您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您为了想念阿妈不得不设法透过大地搜寻母亲的影子,以致有乡土系列的版画与雕塑;透过月亮传递思母的情怀,以致有日月星缘、宇宙系列的作品;透过母亲从远方归回,犹如天际边飞回的凤凰,以致有凤凰系列作品;、、、如果阿妈一直在身边呵护,恐怕在心灵深处无法开发这么宽广的创作空间吧?这就是佛法所谓的逆增上缘吧!”有一回,对著父亲半开玩笑说。父亲笑著说:“实在是想得苦,只好想尽办法去抒发与创作,却也培养出敏锐的观察力及想像力”。 “身为一位艺术家,应该是感情澎湃汹涌、热情浪漫,但是您的特质似乎不是这样的?您却是那么的理智、内敛!并且信守诺言,可说是话虽不多,但言出必行”。曾经与父亲谈及感情问题。父亲回答:“小时候由姨妈照顾地无微不至,内心总是充满了感恩。离开故乡前,姨妈为了对亲情仍有一分牵系,将表姊许配给我而订了亲。等到到了北京这个文化古都,简直目不暇给,目瞪口呆,内心有很大的震撼。但是唯独对女孩子,不能动心,因为家乡已经有人在等我,为了实践诺言,只能将感情深深地隐藏著,也如同小时候对母亲的想念一般,但更有转化的能力,直往内心世界去探索,却又拥有另一个宽广的心灵空间,用心思考、用心体会成了我的重要课题,而不是一味往外追求、奔放感情的方式。再加上(1943年)到日本学的是建筑系,投入吉田五十八大师门下,更是对人文思想层面的提升,这都是对后来‘景观雕塑’有最直接的影响与启迪”。 “曾经听阿妈说,当时日本局势因战争愈驱不稳定直到战败,物质极度缺乏,食物必须配给,常常好不容易排队到手的食物,您又随手给了更可怜的老人家,宁可自己忍饥耐渴,以致瘦骨嶙峋。尤其经常躲避空袭,生命饱受威胁,阿公阿妈急急电召回北京,才结束这段物质极其贫乏但精神却异常丰硕,又大开眼界的留学生涯”,我说。 “是呀!后来还是因为为了娶你妈妈,才提前回台湾,逃过了一劫。阿公阿妈却自此身陷大陆32年,直到民国70年才由你叔叔自美国接出来,辗转回到台湾来的。纵然是1964年在‘艺术之都’罗马三年多期间,因为住在非常好的区域的朋友家,让人家误以为我非常富有,当时才三十多岁,又正值创作高峰,义大利女人浪漫热情,若非我内心坚持著『我绝对不可以对不起家庭妻小’的理念,简直难以抵挡。于是我整天穿著中国式的长袍,义大利人还真是搞不清楚我是神父还是出家师父呢!”。父亲如是说。 共享法喜 透过佛法来看待世间,没有绝对的好坏,或许因为婚姻的不尽人意,或许因为中国传统礼教的观念,或许基于宗教(佛教及天主教)的道德思想,也才能有因缘开发内心的心灵世界,而成为一位有人文哲思、有深度智慧的艺术大师!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跟一般艺术家有很大的差异。佛法教导我们不要放纵眼耳鼻舌身意于外境奔驰,因为外境都还只是肤浅的表相世界,若能往心灵深度的开发,那才是能掘到生命力量的泉源,那是一个既深且广无始无终的生命之流!举例来说,称得上真正的大师级人物,我们可以发现他们的早期作品及晚期作品的成熟度或者精彩的程度,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因为他们往往是无数宿世的累积,这辈子的早期或是晚期的年龄距离不过几十年,相较于累积几十辈子或几百辈子的时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以致于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因此,大师级人物的特质必然是心灵沉静的、谦虚而努力不懈的。 十几年前,我曾经很兴奋地将佛法中,将所有有情众生分为十大类,也就是十法界各有其特性的观念,用笔画了一些草稿图表详述给父亲听。没想到,隔周后父亲竟然将所听到的佛法整理成图表,详细地作了分类与架构,震撼著我。然而父亲还是很客气地问有没有错误?要不要补充?我体会到大师毕竟是大师,源自于他的认真与努力与虚怀若谷。自此,启发我对各类佛法思想的整理,也都尽量图表化,协助大众理解佛法,都能获得不错的效果。 体认无常 1990年冬天,父亲罹患肺炎病倒在北京,非常危急,吓得全家人团团转。好容易脱离险境,我曾经好奇地请问父亲,“您在病危时,所最挂心的是什么”?父亲回答:“我未完成的工作呀”!我十分惊讶:“竟然不是子女眷属”! “你不知道,我创作的每件作品都像是我生的子女一般,而我每个尚未实现的理想,更像难产儿一样,得花费更大的心力去照顾它呢”! “那您应该为创作作品与实现理想,珍惜自己的身体与生命,才能多留些精彩的作品嘉惠后人。但是万一哪天‘无常’真的来临,您也得随缘放下,才能保持您清晰的意识,您来生都还能继续不断地完成您的心愿”!说著说著,只见父亲远远的眼光中,燃著无限的希望,显得炯炯有神。 之后,父亲更深沉地认定生命的无常,但却更加惜缘、随缘尽分地更积极全力以赴。接下来的几年,父亲终于接受了以个展的方式,展现数量庞大的作品群,其实因为可以利用这个方式能走入人群的。本来,父亲一向主张每一件“景观雕塑”作品都是配合环境而产生的,是融入生活美学的,尤其是与心灵相应互动的,不是陈设在艺术殿堂上,仅供人欣赏或评头论足的纯艺术品。因此,台北、高雄的新光三越百货公司文化馆,是他认为最能接引人群的地点。可说是遍及所有群众,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上至达官贵人乃至贩夫走卒,都有机会观赏、体会、驻足于会场,而父亲常常乐于观察著人们对作品的心灵反应。尤其是多次参与国际间的艺术博览会,艺术品真是万国语言,藉著观众对艺术品的反应而沟通心灵。我曾陪同父亲及二姊参与在日本横滨、美国迈阿密、英国伦敦的展览会,亲自体会到国外人士对父亲作品的热情赞叹,对父亲的推崇态度,父亲像极了明星般被包围与拥抱,还得忙著签名呢! 1992年9月26日,我们位于人文气息浓厚的南海学园区的老家,一栋小而美的七层楼中,‘杨英风美术馆’终于开幕了。馆内精致典雅,静观别有洞天。父亲希望将一生所倡导的现代中国生态美学,有一个固定而长期的展示与演讲活动的场所,作些扎根的工作,以回馈社会,推动艺术教育。1994年又结合艺术同好,成立‘杨英风艺术教育基金会’,配合美术馆硬体设备,将父亲的作品与思想作一系列的专题展示与研究及推广。其实,父亲早已为无常的生命预作准备,作更深沉且长远的规划。 病魔考验 1996年初,父亲经常不明地发烧,不明地又退烧。在荣民总医院作遍检查,仍找不到原因。有一回,父亲住在医院里,一觉梦醒,很兴奋地告诉我说:“我刚才划著小小的扁舟,去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沿途尽是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我像小人国中的小人物一般,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荷花、荷叶、荷梗、莲蓬间,有意思极了。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著与世无争、宁静祥和的日子,大地一片生机盎然,简直就是世外桃园,我感觉到醍醐灌顶,遍体清凉。那里是不是所谓的极乐世界呀”?“其实,自己认为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极乐世界”!我说。说也奇怪,父亲的高烧竟然莫名其妙地退烧下来。父亲向来最不愿意住院,此后,父亲只要发烧不舒服,就到寺里来住。“我最喜欢住在寺里了,总觉得有一分清净,还能心灵充电,听闻佛法呢”!我经常充当父亲的佛法家庭老师,共享佛法的喜悦,虽然不见得称职。父亲凭借著佛法,二十多年来以精神毅力接受病魔考验,即犹如‘浴火凤凰’般。体内的灼烧,皮肤一层层地剥皮脱落,但是每一件透过父亲以生命粹炼出的不锈钢作品,却是那么地洁净无瑕,光明璀灿。 这一年里,父亲经常在法源寺养病。白天只要看到父亲躺在床上,我们可真担忧,因为无论问他身体如何,他的回答永远总是:“还好,还好!只是累了一点”。其实只要有一点精神,他从不赖床,必然又坐在桌前,拿著剪刀、纸、笔,继续不断地从事他的“游戏”-----工作,简直浑然忘我。父亲常说:“你们看我不断工作,似乎很辛苦,其实我是乐在其中,一点都不苦”!难怪我常见父亲一辈子虽然很忙,但是他的心一直是定定的、静静的,大概与他善于哲思、内观,融入专长领域有很大的关系。记得自从他被聘为“国家文化艺术基金会”董事之一,他总是很认真参与开会,希望能为国家奉献他的专长。有一次基金会又召开董事会,父亲病得连走路都有问题,劝他是否休息一回,他还是执意参加,为公而忘了病痛,这不也是一种超越与解脱? 父亲以内省、静观的佛法精神,为社会大众、为环境生态的菩萨胸怀,接受病魔而一样继续创作。这一年他的“气化大千”、“工法造化”、“工器化千”等作品及次年的“空间韵律”、“宇宙飞尘”、“资讯世纪”等作品都几乎是在病中完成的。连为国立交通大学百周年校庆完成的“缘慧润生”特大组件不锈钢景观雕塑作品群,李登辉总统亲临剪彩的典礼上,父亲也是抱病参加的。 安祥示寂 1997年初,父亲仍是常在法源寺养病,但是只要有一丝好转,又马不停蹄地奔驰于他的工作场所,2月中旬他照样完成宜兰县政府县政中心前广场,兰阳200周年纪念物‘协力擎天’大乘景观规划设计与制作。4月初,父亲开始为8月份在日本箱根‘雕之森美术馆’的‘杨英风大乘景观雕塑展’,而忙碌于准备、摄影、编辑、论文、、、几乎事必躬亲,不假他人之手。5月中旬,由二姊陪同到加拿大参加‘台湾四大师’展览会约半个月。6月底,当父亲交出箱根展览专辑图文全缴稿时,终于累得垮下来了。7月份开始,父亲又莫名地发烧,并且毫无胃口,体力渐趋虚弱,8月初,日本箱根展开幕时,竟然无法成行。中旬,父亲又到寺里调养了近一个月,已经逐渐好转,我们好兴奋,正计画著9月底陪同父亲到箱根看展览。没想到行前父亲竟然跌了一跤,出现肺积水现象,立刻进入台大医院,又以抗生素对治莫名的发烧,却不见好转。于是转到竹北新仁医院打算配合中药治疗,其间好了两三天,还曾精神奕奕地问:“我前几天是不是去了香港?香港的大佛非常庄严,他们要找我去作景观规划呢”!父亲的最后一念还是道地的‘大乘景观雕塑’!就在父亲病重之时,二姊正忙著处理大件“龙赋”作品,完成的刹那间,二姊惊讶地说:“这条龙简直活起来了,一道光芒随之而耀升”!之后,父亲身体状况立刻走下坡,以至药石罔效。这大不幸间,最大的福报就是回到法源寺,在梵呗念佛声中安祥示寂。 父亲与法源寺结缘于民国50年代,家师觉心法师与父亲早已交往于佛教艺术间,父亲在法源寺所创作的艺术品计有:大殿里的‘释迦牟尼佛’趺坐像,以及地面‘法界须弥图’磨石子作品。华藏宝塔内,一楼:‘地藏王菩萨像’花岗石金线雕,二楼:‘观世音菩萨像’,三楼:‘释迦牟尼佛’及菩萨飞天背景。觉园内尚有十米高的‘三摩塔’水泥作品及‘天地星缘’不锈钢作品。后栋法堂三楼有气势宏伟的‘毗卢遮那佛’及背光,二楼及一楼目前展示多件铸铜及不锈钢作品。法源寺何其有幸,拥有最多父亲的佛教艺术品,而华藏宝塔与诸佛菩萨伴著父亲长眠于此。 长相左右 二姊打从出娘胎就是与父亲最亲,可以说亦步亦趋,紧跟著父亲的足迹,从未离开过父亲。二姊为照顾家庭及父亲终身未嫁,一切以父亲为主。父亲一辈子的创作非常丰富,参加的国际展览会数量、质量惊人,背后几乎是二姊不计成本地在张罗、打理与支持。父亲走后,她勉强撑起父亲遗留下来的作品与事业,显得异常悲苦。1998年7月初,二姊因为肠胃绞痛,到医院急诊,经过两三天的检查,医生告诉我们,二姊罹患大肠癌,转移且扩散到肝了,已是癌末病人,简直是晴天霹雳。二姐向来是健康、开朗、乐观进取、充满活力的,没想到她一直没走出丧亲之恸,是丧亲之恸,击垮了一位热爱父亲、热爱艺术、热爱生命的女强人!我自出家以来,父亲及二姊是我最为挂心的两位至亲,最后陪著二姊三四十天的日夜相处,算是最长也是最苦的一段。8月中旬,我们终于挣脱了这辈子最深的情执,她走得非常安祥,陪伴父亲去了。荼毗后,长伴青山绿水与我们最挚爱的父亲及作品长相左右。 同时,我与家兄嫂含泪携手合作,继续二姊正在进行中的工作:父亲的作品正在德国三个城市巡回展、香港科技大学图书馆“雕塑‘东’‘西’的时空”展览会、辅仁大学‘真善美圣’雕塑校园个展,及完成高雄国际机场入口广场特大件“龙赋”铸铜景观作品及出境大厅大件“祥龙献瑞”不锈钢作品。其实,我们兄弟姊妹都共同有一个终身的志愿,就是‘父亲不再只是属于我们家属的,他是大家的,他的作品、他的思想是现代社会中重要的文化财’!将父亲一辈子的艺术造诣与深厚的思想理念,传播给更广大的众生,带来更自然、朴实、圆融、健康的生活环境与生态美学。这不也是菩萨利益众生的一项实践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 1999年4月份,原本是家兄与国立交通大学校长交涉父亲展览乙事,没想到张俊彦校长深具远见,正在擘划整个学校由理工、科技、资讯、管理专业范畴注入文化艺术修养,提升人文素质。于是校长将父亲的展览会扩大到举办学术研讨会,最后竟然决议由‘杨英风艺术教育基金会’与国立交通大学共同成立‘杨英风艺术研究中心’,将父亲创作的哲思背景、文献资料、原始图稿作有系统的清整、典藏及研究。由交通大学提供最进步的资讯科技,双方作最佳的结合,为教育文化奉献一分心力。 2000年2月12日,国立交通大学‘杨英风艺术研究中心’正式启用。从此父亲生前大量的原始图稿及文献资料,终于有个安身之所。并且由交通大学向国科会申请‘杨英风虚拟美术馆’计画,获得人力、财力的专案支援,目前正展开为期一年的研究与建构。 5月份,在‘杨英风美术馆’举办‘杨英风创作的活水源头──佛教艺术回顾展’,因为父亲本具的做人处事及佛学涵养意境,由出神入化的技巧适切地表达深蕴的佛菩萨精神,引起广大而热烈的回响,美术馆未来将举办系统、专题性展览,并推广艺术教育,以飨广大的群众。 10月份,由‘杨英风艺术教育基金会’与交通大学联合举办‘人文、艺术与科技------杨英风国际学术研讨会’,同时亦配合‘杨英风室内与户外景观雕塑’展览,为父亲在学术与艺术史上定位。 明年(2001年)正月至二月间将在国立历史博物馆,举办‘杨英风纪念作品及文献特展’。 缘起与结语 纵贯父亲的一生,人生阅历丰富思想博大精深,从根植于最乡土的宜兰小镇,到泱泱大国气度的北京古都及气势宏伟的大同云冈石窟,就读于北京辅仁大学及台湾师范大学,并留学于日本东京艺大及义大利罗马艺术学院。思想源于中国儒家、道家及老庄哲学,可说学贯古今中外,尤其佛法成为终生之依归、人生之指标、创作之活水源头。作品遍布世界各地,活跃于国际艺术舞台。 1993年,父亲因参加法国的FIAC第二十届国际现代美术博览会,于巴黎结识祖慰先生,展开本书‘杨英风评传’的撰写。其间断断续续的联系工作,都由父亲与二姊直接处理,我只是参与看稿。 1997年10月父亲过世,隔年8月二姊又相继过世,与祖慰先生的联系几乎断线。家中经过两度重挫,差一点停摆,好在家兄嫂奉琛及维妮,毅然承担下这个承先启后的重担。1999年5月,很意外接到祖慰先生的信件,信中表达未在父亲过世前完成出书的遗憾,同时我也深感此书算是父亲生前亲自叙述表达得最完整的,如果没有出书,也会更加的遗憾,何况目前一直还没有任何一本完整的传记,于是出版此书成为我们目前最大的心愿。 经过多次的删稿修稿,为了最后的定稿,今年6月底,我偕同郑雅文小姐远赴巴黎与祖慰先生当面沟通协调,并聆听当时的多卷录音带,非常敬佩祖慰先生的细腻而深厚的学养,竟然能将父亲的思想脉络,作品风格之转折,作相当清楚的厘析。只是在这庞杂的体系中,难免仍有所不足,可能是当时父亲叙述中所疏漏的,例如:建筑系列、佛像系列(尤其是法源寺中的部分)、、、这个部分正是我个人所责无旁贷的,希望不久的将来,我能有能力将之补足。还有我如何陪伴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及父亲过世以来,如何设法将父亲的精神与作品长存于世等等,做一个交待,以致有此附录的产生。 我身为一个出家人,对父亲生活的照顾是有限的,只能比较著重于心灵的交流,这个部分也一向是父亲所重视的。平时,透过佛法的思考,随时都在接受无常的生命,所以几乎每一回与父亲佛法上的沟通,都是对生命问题的体认,也都像是陪著走生命历程的感觉,而父亲的豁达与超脱却是我所远远不及,反而是我时时与父亲学习的。因此,我叙述的不仅只是最后一程的交代,而是父亲与我之间,透过佛法用生命体会与实践的部分。 谨以父亲一生的努力:现代中国生态美学-----‘大乘景观雕塑’的宣言,作最后的结语。 宇宙自然生妙化,得其环中应无穷。 还诸山川清净貌,返照人伦自在心。 观纳缘起本生灭,静雕万像达性空。 型塑景境出凡尘,俯仰形影应中观。 释宽谦(杨汉珩)2000年8月8日父亲节于杨英风艺术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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