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是诗 |
 
湿地是海绵。她吸进去的是水,挤出来的是空间。 湿地是诗。我们的祖先是以充满诗意的眼光看湿地的。最古老的诗集《诗经》的头条写的是湿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被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激赏,称之为“最得风人之致”的《诗经》中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也是写湿地的。 候鸟是湿地的主人。候鸟的迁徙一直是一个谜。有人把原因归结为地球上曾经有过的周期性伸展和退缩的冰期。但我觉得候鸟迁徙的奥秘也许是因为地球上分布着湿地。夏天北方的湿地芳草萋萋、鱼翔浅底,是鸟类的天堂,此时南方的湿地则汪洋恣肆、洪水滔滔;当冬天来临时,冰封雪飘的北方湿地已经没有了鸟类的生存的空间,但上帝是如此地伟大,她已经令南方的湿地水面收缩,大地显露,万物滋生,为远方的宾客准备了盛宴。可以说上帝创造了这样一种生存空间,这种生存空间是随着季节转移的,夏天这种空间在南方消失了,在北方却出现了,冬季则相反。这就是湿地。换一种说法,湿地是一种在全球范围内转移的生存空间。这种生存空间在生态学中,称之为生态位。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这样一个生态位,必然会有一种生物来适应。这种生物就是候鸟。她们用史诗般的飞翔来追逐这种生存空间,南来北往是她们的宿命。 候鸟在古人心目中是充满意义的美的意象:雁声芦叶老,鹭影蓼花寒……落霞与孤鹜齐飞……过尽飞鸿字字愁……缥缈孤鸿影……雁背夕阳红欲暮……这是古人感受中的候鸟。 我找出宋词、元曲选集,想统计一下候鸟在其中的分量和比例。让我惊讶的是:她们所占的比例之大。在《宋词300首》中,候鸟出现了30多次。占十分之一多;在《元曲300首》中,候鸟出现了38次,近八分之一。在中国人的集体意识中,“雁阵、孤鸿”等意象是与季节的更替、时间的流逝、逆旅的游子、凭栏的思妇等意识紧密相连的。 有人说: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我觉得这说的是古人,我们则生活在一个诗意不断地丧失的时代。当阿波罗登月计划中的宇航员双脚踏上月球的那一霎那,嫦娥奔月、吴刚斫桂的神话就消失了。遗憾的是,人们也没有放过候鸟。候鸟这种浸透了传统美的意象,今天竟被认为是“禽流感”的传播者,因此被监视和驱逐。我希望候鸟唤起的那些美的意象不要因为所谓的“禽流感”而消失,愿时光流逝、韶华不再、逆旅乡思、离恨别愁等人类的幽微情感时时被迁飞的候鸟唤起。 湿地是一个新词。我的《辞海》是1989年的版本,查了一下,竟没有这一词条,但关于沼泽却有许多词条。过去的沼泽,就是今天的湿地,但这两个词的情感色彩是不一样的。湿地表达的是一种喜爱和肯定,沼泽潜藏的意向是否定。89版的《辞海》中关于沼泽的解释是这样说的:“……水分长期饱和,通气不良。为防止沼泽化的发展,必须进行排水。”这哪里是名词解释,分明是意见书。即批评自然是其所是,而要其是其所不是。 既然《辞海》都说了“必须进行排水。”可以想见湿地在中国的命运。在各种各样的围剿湿地的行动中,许许多多的沼泽、湖泊、草甸消失了。我们只知道大庆是中国的石油基地,其实大庆所在之地是世界级的大湿地;北大荒是从湿地中开垦的粮仓;千湖之省湖北剩下了不足百湖……,我们究竟消灭了多少湿地,恐怕无法计算,但一些地名能向我们透漏一些秘密,比如:我们科学院地理研究所在一个叫“洼里”的地方,地质所的地名是“苇子坑”,中关村所在地是“海淀区”……,这些地方过去无疑是湿地。 湿地是一种全球范围内转移的生存空间,候鸟是世界的公民。湿地的消失就是候鸟的末日。那些在全球范围内重要的湿地是一种特殊的领土,它有关候鸟的命运和世界的福祉,因此这种湿地应是主权有限或高于主权的领土,不能任主权国所为;同时保护湿地世界各国也应尽义务。 按照国际湿地组织的定义,湿地除了沼泽外,还包括河流、湖泊、海岸、滩涂、甚至还包括了水库、稻田等。今天我越来越觉得用湿地的角度来重新认识河流和湖泊的必要和重要。一本权威的《地理学词典》关于河流的定义是这样的:“流动在条状地槽中的水体。”且不说这样的定义毫无美感和寡然无味,而且这种定义也忽略了河流在雨季和旱季的膨胀和收缩等湿地性质,更忽略了那些河流造就的通江湖泊,甚至忽略了水库、电站这样的人工湿地。其实河流是一条组合项链,她串联起各种形状的水体。从更大的范围看,河流是网,是大地的面纱。 用堤坝对河流夹道欢迎,不让河流膨胀和收缩,甚至用堤坝把河流举到高处,形成悬河,这是把河流看作是“条状地槽中的水体”的的结果,如果用“湿地观”来看河流,我们对待河流的做法将有所改变,那时河流就有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