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印居士：《坐花志果》译白 之五十六 风卷麻

 　　观察梁公，作阜宁县令日，曾有事往府郡，起早行，已入山阳（即淮安府）境，遥见轿旁一少妇，白衣麻裙，凄凉独行，疑为新丧夫者，忽旋风卷其裙，中露红裤，十分奇怪，令仪从缓行，跟随她，有时远，有时近。望麻裙中，裤白如故，稍远，必有旋风吹之，则变为红，浓淡不一色。行约一里光景，至一新坟。妇扫地焚化纸锭，哭而不哀。忽旋风吹其纸钱四散，堕公轿前，遥望妇，颜色沮丧，跪地叩祝不知有多少次。

　　公知其定有原故，唤从役随妇行，密访其姓名村落，及死者为妇何人？死于何日？死于什么病？役归禀报，知死为妇之夫，无病暴死，死后立即入棺，入棺后即葬，诸事甚草率。而妇颇有丑声（不贞节名声）家亦不甚贫乏。

　　公既得其实情，至郡谒太守后，详细以所见告山阳令，山阳令笑其迂腐，置之不理。公愤慨不平，以告太守。太守笑道：“此山阳事也，何劳君多管闲事。”公愈愤，因往谒孙季圃总督于袁浦。历陈所见，并且道：“叨朝廷爵禄，目睹冤抑而不能为之申雪，惭负神明，当这官做什么？”总督闻而器重之，因问他道：“你既欲办此案，怎么着手？”公答：“请檄山阳令会同卑职开棺验尸，若没有伤痕，请撤某职。给我一个月期限，可必得致死之故，限满不得，愿如律反坐。”总督许之。

　　及开棺，尸尚未腐，竟体无毫发伤痕，上下人等哗然，都以梁公为喜生事，诬良善。山阳令且激少妇，使阻公轿不得归。公厉声叱之道：“朝迁法吏，既有所见，自应查办。查办不周，致生者衔冤，死者暴露，自有国法在，岂你辈所得凌辱？”正色坐轿而去。

　　公归，即带印亲至袁浦，缴印听参。总督固素来重公，至此对公道：“我说你勿妄动，今果然无伤痕，怎么办？”公对答：“愿甘参劾处分，如蒙见怜，请如前请，给一月期限察访，必可得矣。但虑匆促之间，必须擒犯讯供，而地方文武，强分疆界，或致凶犯远逃，为可虑耳。”总督道：“若实如此，可持我令箭往，一个月不得，我不能庇护你矣。”公叩首，持令箭出。易服更装，四出查访。已过两旬，迄无所得。

　　一日，公化装布客，行于山阳阜宁交界处，日暮无所归，欲觅地借宿，前进不停，至一村落，不及十家，均已掩门。惟去村数步，有茅屋数间，犹露灯光，急趋而往，柴门半掩，推门而入。有一老妪，在灯下缝纫，见公讶道：“客人做什么？”公说借宿意，且道：“日暮途穷，没有别法，请借数尺地，以蔽风雨，房金多少不敢吝惜。”老妪道：“借宿亦无不可，但我家儿子某性暴恶，恐归时得罪耳。”遂引之安顿于某屋中，说道：“客人暂卧于此，如闻某归，幸勿声张，以免多言。公点头，坐草假寐。（不脱衣冠而寐，曰假寐）”以待天明。

　　至四更，有叩门声，知妪儿归。闻老妪叱之道：“年丰收，幸可得度日。你还要干此营生，终将累及老娘矣。”儿默不作声，既而闻取火灶下觅食，母告之道：“柴屋中有客人借宿，你宜善待之。”儿携火入，熟视之，微笑道：“母甚不晓事，幸亏是善人，否则危矣！”公见其无恶意，坐起行礼，互询姓名，又问公从何处来？知公未吃饭，急请客上首坐，取烧酒肉食与公对饮。语颇豪爽。公问其作何生计？笑而不答。公又问道：“此间舆论，梁公作官怎样？”答道：“清正爱民者也，今则危矣。”公知而故问：“为什么？”笑道：“因山阳县某氏谋死亲夫之案也。梁公诚明察，能知此案冤，然而若非询之于我者，亦终不能得其实也。”公闻其话中有话，故意激他道：“道路沸沸扬扬，俱谓此案，梁公喜生事，诬良善，今听你这么说，然则真有冤耶？”某笑而不答。公亦置而不问。但饮酒畅谈，颇投机。公请结为金兰之好（结拜兄弟）亦不推辞，遂焚香交拜，并拜其母。

　　次日，公欲行，某坚留之。至晚，公复询以此案，某犹不答，公怒道：“我二人既结为兄弟，当以肺腑相示，岂容复有隐藏不说之事？然则弟尚以兄为外人，请从此告辞。”愤起欲出。某笑道：“非敢隐瞒，所关至巨，故不敢妄言耳！今当为兄一一分剖之，然而不可为外人道也。”遂起闭门，复延公入内，笑而说道：“兄视弟为何如人也？”公亦笑道：“江湖之豪士也。”答道：“是”。城乡有不义者，必暮夜往取之，既以此自养，亦施贫乏之人，行之有年，幸未败露。前月闻山阳某村某家，隐匿客资千金，将往取之，误入死者之家，藏身于庭树。见有男妇对饮，意态亵狎，饮已微酣，忽闻叩门声，妇人即收拾炊具，藏男子于房外夹弄中，始去开门。有一男子入，步履踉跄（不稳貌），入房即倒卧床上，妇唤之不应，摇之不动。扶之起，又倒。因出房外，唤前共饮之男子入。出铁钉一枚，从头顶发中钉入，滚地多时即不复动，其男子起，开门出，妇遂呼号四邻入视，均以为中毒暴死，无验及发际者。昨开验尸，某亦在场，见与妇共饮之男子，以银一巨包送山阳仵作，虽验及发际，亦报无伤痕。某此晚归，虽我母前未曾漏言，但念此事终当败露，某之误入其家，大概是天意令某为佐证也。公道：“是”，复笑道：“弟视我为何如人也？”答道：“布客也。”公道：“非也。即阜宁县之梁某也。”某闻言，面色灰败，跪地叩头请死。公笑而止之，说道：“弟不要如此，金兰之谱已定，岂可更改？况此案若非吾弟，我当有千里之行（指充军边地）吾弟恩人也。必有以报大德，但讯案时，不得不奉屈作证耳。”此晚，公仍宿其家，谈笑如故。

　　次日，公遂至袁浦，谒总督，具陈始末。总督复檄山阳县会同清河、阜宁二县，督率三县仵作，一同开验，果于发际出巨钉一枚，传奸妇上，讯之不服，唤某至案前，令陈说此晚谋害情形，历历如绘。妇遂俯首报罪，并供奸夫姓名，缚之至，不复讳饰，一如妇所供，并论罪如律。

　　总督更加重公，遂荐之于朝廷。不数年，任观察于淮阳，迎某母子至署安居奉养，又为之置田产立家室，终其身待之如亲昆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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