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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林 |
 
如意林
晚上八点,喇荣大经堂金刚萨埵殿中央高高的法座上,至尊索达吉上师正在传讲《大圆满前行》中的“寿命无常”,此时,一位年轻僧人从成都坐学院的救护车归来。 喇荣沟夜晚的灯光,是银河系最斑斓的那一部分。 很多这样的时刻,圆深师抬头,望不见幽黑的山体,只能见到密集的窗口的灯光。这时,他会产生一种幻觉,宛如身在城市,眺望高耸的摩天大楼。窗口们遥远而温暖,它们是黑夜中的生命,传递着一个个心灵的特殊信息。 他上山的第二天有高原反应。道友们惊讶地看见久违的他一个人高举着吊瓶从扶贫医院回家。他们和他调侃,他笑着说: “我坐了救护车上来,看来,还要坐救护车下去。” 凌晨两点,智江接到圆深师的电话,赶到他的住处,凑到他床前。 “你不要做出这个样子来!”他说:“你难道这个时候还要开玩笑?你想吓死我吗?!” 圆深两眼睁得很大,望着天花板,向外出气,已经没有进气了。 “你等等!”智江大叫:“你等等!我马上叫人来!” 喇荣沟的灯光已经隐灭,只有圆深师的窗放射着幽幽的红色之光。 他家的院门和房门在黑暗中大敞,智江和几位道友夺门而入时,圆深已经走了。 他们认为一定是有谁在恶作剧,把他们卷入了一个幻化的噩梦。 他的遗体从脚凉起。第二天清晨,圆深师的心间仍然留有余温。 人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难以置信。他们无法思维法义,记忆颂词,观修或在电脑前发心。 他生机勃勃、一身正气、洒脱自在,令人见而生信。他英俊的面容、爽朗的笑影不断浮现在道友的心前,令他们愕然、疑惑难解、默然无语。 他昔日的邻居、密友魂不守舍,和他生前一样,头痛欲裂。 他出家十年,比所有人都年轻。他只有23岁。 十年前,一天,圆深请了哈达,去索达吉堪布的住处,要求出家。 “你下午再来。”索达吉上师仁波切缓缓地说。 父亲见他进门,问:“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上师家了,”他说:“我要出家。” “下午我陪你去。”父亲说。 “我看你还是不要陪我去了,反正你放不下。”儿子说。 下午,父子俩每人捧一条哈达,来到上师仁波切面前。上师仁波切为他们父子剃度。 在几位少年喇嘛中,他是最温和的一位。他常常受到差遣,传递信息,跑腿,从无怨言。他不喜欢谈论别人,也不喜欢听人谈论。如果对方一直在谈论,他会单刀直入,打断对方或转移话题。 在家时,他聪颖过人,年年是优秀的三好学生。出家后,他的闻思却遇到很大的障碍。 如果有人叫他做事,他会立刻应声而去。但他不喜欢背诵,注意力难以集中,在经堂里坐两个小时,只能记住上师的几句话。他整天钻研各种无意义的器具、花草,和他的狗四处溜达,在山坡上呆坐、睡觉,打发时光。 几年后,他和父亲回家乡,力劝一位大学生把胎儿生下来,为婴儿安排了领养的人家。他们回到学院时,上师仁波切宣布传讲《金刚经》。 缠绕他几年的暗云忽然消散,他如雷轰顶。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金刚经》的意义滴入他的心湖,在他的心中泛起悠远的涟漪。他深深地震颤,找到了此生的意义。 他彬彬有礼,虽然未经世间,却相当老成,与人交往很有分寸。除非他笑时,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暴露出他的年龄。 他那么年轻,他的理解力,思考问题的方式,对法义的讲解令人震惊。他对一个个法相名词的契入角度和把握那么精准,他不需要翻阅资料,任何一个问题,他都能不偏不倚地阐述,如同辞典,令和他讨论的道友深生钦佩。 他身体健康,除了有时头痛。那时,如同一只小鸟被石子击中,他奄奄一息。他在床上翻滚,踉踉跄跄走出房间,坐到院子一隅。很快,他无法支撑,蜷卧于地。在昏沉和煎熬中,他呼吸着泥土和草根的气息,感受它冰凉的寒意。 他摆弄各种电器,研究它们的原理。他整夜不眠,操作电脑。任何机械和程序到了他手里,都能无师自通。 他每天都和他父亲通话,他们不像父子,更像密友。 每天上辅导课,是他酣然入睡之时。上师选辅导法师时,他的考试总是有意砸锅。 他曾经和一位道友投入了十万元,盖了一间豪华的辅导室,供养常住。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他从成都运回来,小到一个钉子,都是他跑上跑下购买。辅导室只用了两个月,他就被那个辅导小组轰出来…… 他曾经说,全学院,认为我是好人的,可能只有两个人。 他的一个友人说,法王传“上师心滴”,为四众弟子灌顶时,他曾经出现过殊胜的大圆满的境界…… 他可能迷乱,可能被业力牵引,可能在修行的路上长久无所作为。可是,那一刹那的闪电,照亮了他的心,存留在他的心里。在轮回中,他永远都不会再迷惑。 道友们到他家,轮番为他助念。他们惊讶地发现,他有三间圆木房,一个极大的院子。在喇荣沟四面的五台山尚未泛绿之际,每一个从他院墙外走过的喇嘛都会透过院墙的缝隙,张望一院的葱茏。墙内,仿佛是一个神秘的刹土,和它的主人一样深不可测。 任何人和他同行,都是他买单。如果有另一个人掏钱,他会非常吃惊。他急切、坚决地阻止别人买单。他的钱来自十方,他习惯于右手从僧衣的内口袋里掏钱,这是他最经常的一个动作,他的责任。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大院里,三间棚克房中,隐藏了一个秘密的城堡,一个世外桃源。它内部的装修格调高雅,佛台上供养着来自印度、尼泊尔和拉萨的庄严佛像、法器和水晶舍利;地上铺着典雅的全毛地毯;他的披单、僧衣和各种用品质地精良;房中,都市所用的电器一应俱全…… 他身上的银行卡上,有五六万元。听到他突然离世的消息后,北方的一位友人立刻往他的卡上打了五万元,做超度用。学院认识他和不认识他的人都拿钱为他念经,没有人知道一共有多少。 人们还发现,他有几千颗水晶舍利,一大瓶甘露丸。其中大部分都是从他原先搜集的水晶舍利和甘露丸中长出来的。它们被散发,用于数额巨大的放生,为他做特殊回向。 他的房子也被变卖。他的遗物,除了他父亲带走的佛像,母亲留下的纪念物,其余的,全部拿到念经处,折合成钱,作为超度的费用。 僧众们用这些钱为他大量放生、供斋、供僧、念破瓦、念经、供养上师活佛…… 上师仁波切带领僧众为他念经超度的那个晚上,在大经堂门口,很多道友发心帮他发饮料和食品,与僧众结缘。 作为一个普通、年轻的僧人,在汉僧中,可能没有一个人,在身后,有那么多钱用于超度、行持善法;有那么多人为他出钱念经、放生、回向,因他反省。 人们自问: 他的福报从何而来?为什么,他们不会有这样的福报? 他的一念自然流露的纯朴善心远胜于以执着功德之心所行持的善法,这就是他们所需要做的。这一颗无有造作的心需要多少世的造作才能生成?这一颗无有造作的心,如果它能生起,哪怕只是一点,它也是如意宝。 在他搭上学院的救护车之前,曾经为了一位道友托付购买的东西,跑遍了整个成都。没有人把他带回的物品送到那位道友手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圆深师的离世,使那位道友得了心绞痛。他找翻译打电话给一位大瑜伽师,翻译说:那位大瑜伽师曾观察过无数例亡人的去向,鲜少有人往生刹土。这次,大瑜伽师说: “极乐世界的门已经打开。” 圆深师圆寂三天后的傍晚,一辆小车在学院的大路上停下,路边等候的僧人围上前去。 圆深师的父母只有四十多岁。他们在成都会面,坐车同来。在成都,他的母亲悲痛欲绝,对她出家十年的丈夫说: “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把儿子引到了这条路上,现在他死了!都是你害死了他!” 担心圆深师的母亲哭闹,在他们到来之前,他的道友不断念经,供护法,祈祷上师三宝加持他母亲。 圆深师的母亲先下车,她不看任何人,跌跌撞撞,径直向前走。 “没事,”她说:“没事,我没事,你们不用扶我。” 他的父亲从后座爬出来,在人们的搀扶下着地。他站立不稳,不能举步。一位道友从医院飞奔而来,人们把氧气袋给他父亲吸上。 一位因女儿自杀而出家的僧人见到这个景象,辗转一夜,无法入眠。 圆深师生前最后的两个月,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父子俩分离,还不到十天。 那天晚上,圆深师的父亲心脏衰竭,向同车来的妹妹交待了自己的后事。 下了一周的雨,天葬那天,天放晴了。 上师仁波切曾经吩咐,不要让圆深师的母亲去看圆深,念完破瓦后,可以让她看儿子一眼。 天葬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看见给她拿来的儿子的几件遗物,当场嘴唇深紫,全身冰冷,心脏病发作。亲友们当晚联系了司机,包了去成都的车。第二天,小车载着他们路过念破瓦的地方,从她儿子的棺材旁驶过,她没有下车,径直去了成都。 在这之前,他刚回家乡看望母亲,让母亲关闭了开张不久的酒吧。儿子的细心、体贴,使这位母亲在离开学院后,很长时间迷失在儿子童年和少年褪色的沙滩上。 她在幻岛上悲伤地行走,寻觅他每一个幼小的足迹: 在她无法分身的日子里,无论她把年幼的儿子放在哪里,他都能照顾自己,不会让人分心。 他七八岁时,在寒冷的冬天,她下班回家之前,他生上煤炉,把炉上压板烧得通红。当她回到温暖、令人感动的家中,看见小小年纪的他正在砸煤块,小脸黢黑…… 他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看儿子一眼。他没有去尸陀林,留在学院,为儿子念经。他穿黄色的短褂,在儿子成年之后,他离开了学院,在南方一座丛林常住。他戴了一副眼镜,平静,沉着,声音温婉动人。他对每一个试图安慰他的人说: “每个人都要死的,迟早而已。他在极乐世界等着我们。” 他离开时,谈起儿子,宛如叙述另一个人的故事。 和父亲两年未见之后,父子在昆明重逢。父亲惊异地发现了儿子的变化。他成熟,调柔,富有尊严。他和父亲一样,身着青灰色的大褂。看上去有三十岁。 继那位大学生之后,父子俩把所有的钱投入到救生中。他们委托熟识的医生,劝怀孕的女生生下孩子。他们负责生产费、营养费和补助费,为婴儿寻找一户经济条件良好、没有子女的家庭收养。他们一共救了近二十个胎儿。 从南方到北方,每一个接触到他的人,都会惊讶:他那么帅气,明亮,温和有礼,对每一个人都那么用心。 这么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应该有怎样的一种信心,才能面对世间的诱惑,一刹那也不改变他的道心? 他是他们最美的烟火,短暂、炫目,永远不会被遗忘。 尸陀林的湿草坡上坐满了僧众。只有一天,他们就被晒黑了。在后来的几天里,他们的脸开始蜕皮。据说,自从有汉僧以来,没有一个人有那么多人去尸陀林为他送丧。 那天,每一个参加天葬的人的脸上都留下了尸陀林的印记。 他们中,有圆深师曾经帮忙资助过的藏喇嘛、藏觉姆和汉僧,他为他们付过医药费、电费、车费和饭钱;送给他们各种衣物、用品、食品和建筑材料;帮助他们盖房,运牛粪,煤;为他们买药,带东西…… 有几位友人担心难以自制,会障碍他往生,没有去尸陀林。 据说,秃鹫们知道哪个亡人的业力最轻,它们曾拒绝食用破誓言者的尸体。那天有七具尸体,秃鹫们第一个扑向圆深。等秃鹫离去时,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和死亡相比,生命中所有让人沉迷的人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僧众们目睹了整个过程。除了他们眼前刹那刹那的显现,没有其他。 他曾经说:到了二十五岁,我将去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方,闭关修行。 没有人比他更阳光灿烂,更有弘法的前程,更有希望成就。可是,所有这些概念,只是世间法的延伸。他的湮灭,粉碎了他们心里遗留的最后的妄念。 天葬师受道友的委托,查看了他的头盖骨,梵穴位有一个洞,他的神识从头顶而出。 他的父亲打电话到亚青,询问阿秋喇嘛儿子的去处。阿秋喇嘛说: “他决定会往生,你不必再来问我。” 第一世顿珠法王在自传中说: 我举目一望,看见红花点缀的大地上一片郁郁葱葱的如意树林,里面如同日光般红光万丈,普及四面八方。我看到了一个让人心弛神往、情不自禁萌生迷恋的绚丽美好的乐园。 我问那位空行母:“这令人无比快乐、动人心弦的地方究竟是哪儿呀”? 她说:“那就是极乐世界,那光芒是阿弥陀佛的光。” 圆深之死,是他光明之身的新生。当娑婆世界和他有缘的人们沉浸在对他的追忆中时,那就是他的心。他无偏平等的深沉的悯怀注入到了他们的心里。 这位以他的猝死让喇荣人生起了无常观的年轻人,如今,正在那光的如意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