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明学习: 内明: 净土宗 | 禅宗 | 密宗 | 成实宗 | 地论宗 | 法相宗 | 华严宗 | 律宗 | 南传 | 涅盘宗 | 毗昙宗 | 三论宗 | 摄论宗 | 天台宗 | 综论 | 其它 | 护持 |
无著论师释:宝性论新译 导论 |
 
无著论师释:宝性论新译 导论
一 论题释义 《宝性论》,北魏勒那摩提译名为《究竟一乘宝性论》,实非原题,仅为译师标榜自宗主张而安立的题目(详见附录《宝性论五题》所论)。 本论梵文原题,直译应为《分别宝性大乘无上续论》(Ratnagotra vibhaga mahayanottaratantra sastra)。对此论题须加解说。 所谓“分别宝性”,即从不同角度分析此宝性 (Ratna-gotra)。其所指的“宝性”亦即本论主题所摄的如来藏(tathagata-garbha)。 “宝性”中的“性”,梵文为gotra,即“种性”之意。因为是“如来种性”,所以便称之为“宝性”。由是可知,论主实将gotra与garbha二字视为同义词。后人论述garbha 一词,或释为胚胎,或释为界,或释为因,把“如来藏”一词的意思弄得很复杂,实不如本论直释之为“如来种性”来得明快。 “如来种性”,即谓“如来一族”。以一切有情皆能成佛(如来),因此便说一切有情都是如来种性。换一个表义方式,即说一切有情都具如来藏。 至于“大乘无上续论”,实具有判别本论所解释者为“密续”(tantra)之意。印度经续结集,把“经”(sutra)和“续”分得很清楚①。经所诠者为教理,续所诠者为修习密法之所依。——也可以这样说,修习密法时,为甚么要这样修?所根据的是甚么?须以“续”为直接根据;经所诠的教理虽亦为修持之所依(如“空性”等),但却比较间接。 本论所诠为“大乘无上续”,即是说,如来藏便是修习时所依的最高理论根据。至于具体指那些密续呢?藏密宁玛派可以举出许多“大圆满”(Dzog-pa Chen-po)的密续,如俱生喜金刚(Garab Dorje)于西元纪元前后传出的密续等。但若依本论所引的资料,则论主未引“续”而仅引经,所引包括《不增不减经》、《胜鬘经》、《陀罗尼自在王经》、《虚空藏菩萨所问品》、《海意菩萨所问经》、《智光庄严经》等。其中不少经典收入《大集经》内。平实而言,这些经典实皆未有一套具体修习的仪轨来跟它直接配合,然则为什么论主却偏要用“无上续”来标题呢?那可能是因为当时密续尚未广泛流通,征引出来恐怕说服力不足,因此于造论时才不引密续,而改引与“无上续”同一旨趣的经②。可是,论的主题却实在是想诠释依如来藏而建立的一系列密续,因此虽引经为说,而论题却特意标榜“无上续”以明主旨。 有那些密续是依如来藏而建立的呢?依现在流通者而言,此即宁玛派“大圆满”系列的密续。如心部十八续、界部七续、口诀部十七续等③。这些密续都有传承的依据,来源清净。于初传出时则未有“大圆满”之名,仅标题为“菩提心”,然而由此亦可见这些密续来源古远④。 依宁玛派说,“大圆满”的人间初祖为维摩诘(Vimalakirti),即《维摩诘所说经》中的主角,跟文殊师利菩萨一起弘扬“不二法门”(不可思议法门),《维摩经》是大乘经典结集最早的一批经典之一,由此推知“无上续”来源的确古远。因为有理论即必有修持,既有《维摩》,即应有“无上续”。过去一些日本学者根据有限的资料,将无上密乘说为西元七世纪才开始,并名之为“左道密教”,实在有偏袒“东密”的成见。如今有关“无上密续”的资料文献纷纷出现,欧美日学者都承认由菩提达摩传入汉土的禅宗,跟宁玛派的“大圆满”同一渊源,是则对于“左道密”的诽谤理应止息⑤。 据上来所说综合,本论的题旨实即依如来藏思想证成不可思议法门的修习。至于具体修习,则直接依据无上续而修,非本论所涉。 【注释】①反而汉土翻译,则一律混称为经。即使在西藏,亦只于布顿编定《奈塘目录》时,才严格区分“经”与“续”。 ②参考多罗那他《印度佛教史》,即知密绩虽于大乘经典流播时即已同时存在,但由于不公开的缘故,所以广泛流通,为时则晚。 ③刘立千《藏传佛教的宁玛派》(《中国藏学》一九九三年第一期)。 ④拙作《六金刚句说略》(香港《内明》第二七八期;台湾《慧炬》第三八二、三八三期) ⑤邵颂雄《禅密同源初探》。 二 如来藏思想 大乘佛教的如来藏思想,从弘扬大乘开始即已具在,跟“般若”系列经典参差先后传播①。因此,绝对不是由般若发展出来的思想,不是企图调和唯识与中观的思想,亦绝对不是佛家思想的旁枝末流②。 大乘跟小乘思想的不同,即在于是否建立“菩提心”。菩提心是智慧与方便,此中的智慧即是般若,方便即是救度一切有情的悲心与救度手段。正因为具足此二分,因此大乘行人才能“自利”与“利他”,不如小乘行人之但求自利。 所以我们可以说,菩提心即是建立大乘的基础。没有菩提心,即使用般若来说空性,亦不见得跟小乘有很大分别。 菩提心也即是“不二法门”。从般若来说,“不二”是不落于相对两边的证悟。一切世间缘起法都落于相对,有是非、有无、利害种种分别,因此便相对为“二”,般若正智所证则为离开分别的绝对,如是即为“胜义谛”的“不二”。从方便来说,必须视一切有情平等,才能建立“无缘大悲”以救度有情,如是即为“世俗谛”的不二。 因此,菩提心的修习可分为“胜义菩提心”与“世俗菩提心”二份。将两份修习都统于一心,此心便即是如来藏③。 所以如来藏思想其实很简单,世俗方面的修习是修对轮回苦的体认,如是厌离世法;然后修四无量心,如是建立对一切有情的大悲。至于胜义方面的修法,则修六波罗蜜多。不过六波罗蜜多中却以“般若波罗蜜多”为重点,宁玛派的密法,即绝大部份为“般若波罗蜜多”的修习。 这种修习两种菩提心的法门,可以称之为“如来藏法门”,亦可以称之为“不二法门”或“不可思议法门”。后来在西藏则称之为“大圆满”。 这么简单的义理,一落到名相范畴,便有许多由名相而生的纠缠。所以后世对如来藏思想便有许多外加的定义。 唯识家要将“如来藏”跟“阿赖耶识”分别,因为二者都是心识,一混淆,那就不得了,怕会把唯识理论弄到不纯,因此古代的唯识家虽不破如来藏,近代唯识家却倾向于否定。 汉土的《大乘起信论》立“一心二门”之说,说“一心”(如来藏)有二门,一为“心真如门”,一为“心生灭门”。藏地的觉囊派立“他空见”,认为心真如即是绝对的真实,真实则不空,所空者仅为附着于“本净心”之外的污染④。 这两种建立,实在是为实际修习而建立。二者都属于“他空派”,因为他们一定要有一个“不空”把握着,然后才觉得在实修时有一个目标,若一切皆空,那就有点茫然了。 西藏后起的格鲁派,破“他空”最力。他们是“自空”派,无论说为“心真如”或“本净心”亦非空掉不可,要清楚这种思想,可以直接读宗喀巴大士的《入中论善显密义疏》和《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二者都为法尊法师所译。汉土的反应,是印顺法师由此建立他对印度佛学的判别,将“他见空”判为“真常唯心”,并判“如来藏”为不了义,由是动摇了华严、天台两宗的理论,影响不可说不大。 照宁玛派的看法,根本不须要对如来藏思想起那么多的纷扰。因为“如来藏”只指心识状态,佛从未说之为真实本体,“不二法门”的经典,亦从未视“如来藏”为实体,所以根本便没有空或不空的问题存在。 再说得具体一点,一切有情的心识本来清净,就其“本净”边,故名之为“如来藏”。可是这心识却因种种分别、执著而生染污(例如执著「自我”而起分别),这受染污的心识即便成为轮回的根本,而名之为“阿赖耶识”⑤。 修道其实只是这么的一回事——由受污染的心识起修,发挥心识不受污染的功能,如是心识即回复到“如来藏”这种状态。 所以唯识、他空、自空,在修道时都有用。认识自己的心识状态,是“唯识”的功能;观察污染心识的“客尘”,是“他空”的功能;要修习自己刹那清净心见空性,是“自空”的功能。因此宁玛派并不如应成派之破唯识及他空,然亦并不以应成派为了义。宁玛派站在修道的立场,仅视此种种理论为建立道次第的根据⑥。 这样来看如来藏,很平实,但却正是如来藏思想的真相。《宝性论》所说的便亦是这样的如来藏思想。然而当年勒那摩提译师,却把本论译到变成“他空派”的论典。 【注释】①例如《维摩》,即是最早的如来藏思想经典。经中两次提到“如来种”。至于文殊师利“不可思议法门”的经典,亦结集得很早,如《阿阇世王经》即为汉代支娄迦谶(Lokaraksa)所译。所以这类经典,至迟在西元纪元前即已结集流通。 ②宁玛派将如来藏思想称为“大中观”,这虽然是后起的名相,但亦可见其在般若思想中的重要性。 ③见龙青巴《大圆满心性休息导引》(拙译,列本丛书修部) ④详述于附录《宝性论五题》。 ⑤见《大圆胜慧》(根桑泽程上师曾在汉土教授此论,近年已有人辑录其记录,编入《大圆满心要总集》,在台湾出版。然根桑泽程实未将全论演说,只著重说修习部份)。这种观点其实散见于宁玛派历代祖师的论典,唯至今尚未有人系统翻译而已。 ⑥汉文资料所能见到的,仅有贡噶上师所说的《四部宗见略说》(韩大载笔记),接触到格鲁派以外的“宗义”。因此关于宁玛派建立道次第的论典,实尚须翻译。盖种种宗义即为道次第之依据。 三 宁玛派的修习 要了解《宝性论》,先得弄清楚如来藏思想。要清楚如来藏思想,便须要知道具体的修习,因为如来藏并不是纯哲学理论的建立,而是修道时的主导思想。 在这里,可以用宁玛派的道次第修习来说明。因为笔者所亲历过的修习只限于此。 宁玛派将道次第分为九级,名为“九乘次第”。要详细说明九乘次第的根、道、果,不是本文的目的,因此只略说无上瑜伽(Ati-yoga)的修习,亦只有这部份修习才具体涉及如来藏思想。——这亦即《宝性论》称为“无上续论”的缘故。其他次第的修习,与如来藏无关,自然就非其所论。 无上瑜伽的修习,有一个基本观点:同样一个心识,可以起受污染的功能,显现污染相,也可以起不受污染的功能,显现清净相。前者称为“烦恼藏”,后者称为“如来藏”。也即是说,烦恼藏为凡夫心相,如来藏则为佛的心相①。 然则怎样才能转舍烦恼藏而成就如来藏呢?如果对烦恼作心理逃避(如“白骨观”、“脓血观”等),并不是澈底办法,那只是小乘行人于仍有实执时的权宜修习。如果用观察心识的方法来对付烦恼,虽然可以了解自己的心识状态,但却必然很难做到离分别,因为无论如何,心识总是自我的心识,这亦只是大乘唯识家的方便建立。 中观家破唯识,是为了怕修行人落于自我的执著而不自知,因为光在理论上说不会生起执著是没有用,实际修习时,当心识生起一境界后(例如生起本尊与坛城,生起阿弥陀佛及西方净土),必然同时有实执生起。 因此,“他空见”在修道时实在很有用,心识生起的境界都属对心识的污染,对一切污染都须观修空性,由是心识便可以显现不受污染的清净相。 然而在此道次第之后,却有问题出现了。这显现清净相的心识,到底是真实的心识本体,抑或不是呢?他空派自然认为真实,自空派却认为不是。所谓自空派,便即是中观自续派(svatantika)和应成派(Prasangika)。 应成派的见地,因此亦成为道次第的一次第,用以破除对人我、法我的执著。可是,大中观却未视应成派的中观见为究竟了义。因为无论自空或他空的修习,必然令行者耽著于空性,宁玛派即称此为“清净染”。因为空与不空,实在亦是相对法,故空性境界并非佛的心识境界。 甚么是佛的心识境界呢?无可形容,亦不可思议,只能用“不二”或“无二”这些名相来定义,或说为非空非不空、非常非断。因此宁玛派实际上将九乘次第都视为“大圆满”的“前行”(Ngon—dro),最后一着只是“直指教授”,示以“大圆满见”,此即大中观,即证如来藏②。 因此宁玛派的大中观,亦可称为“离边见大中观”,以离一切边见始为究竟故。由于离边,是故不落言语思维(因为任何言语思维都属边见)。行者经历过九乘次第的修习,已经能生出离心(小乘修习的功能),已经能够了知外境与心相(唯识的功能),已经能观一切污染的空性(他空的功能),已经能空自我的心识(自空的功能),如何离边?那便是行者自己的修证,并无修习仪轨可由上师提供。——这一步的修证,即是释尊当日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所起的“金刚喻定”(Vajrapama-samadhi)。一般人只以为金刚喻定是断除最后烦恼及习气的定,而宁玛派则视此为证悟离边之道,盖对“空”的执著实亦为烦恼、习气。 故宁玛派说真实的证悟有两种:一为法尔离垢(离边),这即是佛的心识相;一为藉修定而离垢,这即是不动地以上菩萨的心识相。前者即是“不空如来藏”,后者则名“空如来藏”③。 相对于凡夫心识而言,两种如来藏都是心识清净相,然而却都非本体,可是为了修道方便,在“他空”以下层次却不妨说不空如来藏为本体,而空如来藏则是相用,如是由空相证不空。由于持他空见的修习是很重要的修习(属于四部加行中的“密加行”,余为外加行、内加行及密密加行),所以便亦可如是判别本体与相用。 因此视觉囊派的见地为“恶见”,实在只从理论出发,并非从实际修习予以评价。因此我们不应看轻华严、天台的思想,他们根据如来藏思想来建立自宗,虽受《起信论》的影响而带有他空色彩,但在实修立场,亦不可轻易即将之抹杀,更不可因此而否定如来藏思想。 【注释】 ①见《宝性论》第四金刚句。 ②以上关于道次第的说法,可参考贡噶法狮子的《四部宗见略说》、敦珠法王无畏智金刚的The Nyingma School of Tibetan Buddhism(Wisdom)、以及龙青巴尊者的《三休息论》等。 近代关于这问题的最简明述说,则当推刘立千的《藏传佛教的宁玛派》一文。此外,其中有些观点涉及口诀,则为敦珠法王所授。 ③敦珠法王《中观宗宗义》。拙译,收为《四法宝鬘》的附录(《佛家经论导读丛书》第一辑,香港密乘佛学会出版)。 四 本论的结构 梵本藏本《无上续论》的正分只分四品,即“如来藏”、“证菩提”、“如来功德”、“如来事业”。此中第一品篇幅最巨。因四品所说内容,可分为“七金刚句”,而第一品则包含四金刚句。 然而根据西藏传统,全论又可分为二份:三宝建立、成就建立。前者摄三金刚句,后者摄四金刚句。 兹将上说三种分别,列表如下—— 品 金刚句 建立 北魏勒那摩提译本,题名《究竟一乘论》,正分则为九品,这是因为将<如来藏品>分为三品之故。可比对“七金刚句”列表如次以见其分别—— 梵藏本 汉译 第一金刚句:佛宝 佛宝品第二 第二金刚句:法宝 法宝品第三 第三金刚句:僧宝 僧宝品第四 第四金刚句:如来藏—───┬——如来藏品第五 ├——烦恼所缠品第六 └——为何义说品第七 第五金刚句:证菩提 身转清净成菩提品第八 第六金刚句:功德 如来功德品第九 第七金刚句:事业 佛业品第十 由比对可知,勒那摩提实在是依“七金刚句”来分品,只因“如来藏”此金刚句的篇幅过巨,始复分为三品。所以我们可以认为,依“七金刚句”来说本论,是印度论师的传统。甚至我们还可以认为,“七金刚句”即是“如来藏思想”的体系。 梵藏本于“正分”前有“序分”,后有“后分”。汉译亦具此二分,唯“序分”不标题目,编为卷二之首。“后分”则题为<校量信功德品第十一>。此二分梵藏本与汉译开合不大,其差别见“校勘记”。 最特别的是,汉译第一品,无品名,但内容则有<本教化品第一>、<本佛宝品第二>……等。如今的《大正藏》删落各品题目的“本”字,唯南京支那内学院的《藏要》本不删。其实这“本”字非常重要,是指“根本论”而言。 原来无论梵藏本及汉译(卷二以下),其实都是“释论”,释论中则已包含“根本论”在内。因比梵藏本实应题名《分别宝性无上续论释》。 至于汉译,卷一实为“根本论”,卷二以下则为“释论”。根本论为偈颂体,释论则为偈颂间以长行。所以汉译其实是根本论与释论的合本。——如将卷一单独分开,题名《分别宝性无上续论》,卷二以下重行分卷,题名《——论释》,那就眉目清楚了。勒那摩提于卷一各品题目加以“本”字,原来即有分别其为“根本论”之意①。 近六十年由于陆续发现梵文抄本,比对西藏译本,对本论流传时的改动已渐可见其真相(见附录《宝性论五题》)。虽然改动的人(笔者疑为坚慧)明显具有他空见,然而即使在改动之后,本论却仍无他空的观点,由是可见论主措词之严谨。至于汉译,译师勒那摩提则用他空见来翻译,因而误导当时地论宗诸师,此于《宝性论五题》中亦已论及。 【注释】①上说参阅附录《实性论五题》。 五 本论的内容 若已了解如来藏思想的正见,则本论内容实亦易了解。宁玛派大圆满心部,即将本论作为实修所依,其说如下—— 心部所说的“心”,即“如来藏藏识”,亦即具证法报化三身功用的心识。由是立三句义,即“心体本净,自性任运,大悲周遍”。 这三句义统摄体、相、用,亦说为法、报、化。“心体本净”为法性、“自性任运”为佛功德、“大悲周遁”为佛事业。这亦即是七金刚句(前五说法性,余二分别说功德、事业),亦即是二菩提心(心体本净为胜义菩提心、自性任运及大悲周遍为世俗菩提心),此亦可说为二智(心体本净为根本智、自然智;余二为后得智)。 粗看起来似乎理论很复杂,实际上很简单,只不过从不同立场来分析,因此才觉得复杂。例如站在修道的立场,便说之为二菩提心(二谛);站在理论立场,便说之为体相用;站在证果立场则说之为法报化三身;站在证悟立场则说之为二智;站在信念立场,即说之为七金刚句。 现在我们用理论立场来解说。 首先我们应该郑重指出,凡成佛,必然法报化三身同时具足,因为体相用三者实不可分离。这个观点,为大小乘显密各宗派所共许,向无异说。故若持异见,则等于动摇佛家的证果,而且说体相用分离亦于常理不合①。 所谓法报化三身具足,即谓如来藏具足法报化三身的特性。法身所证为清净法性(心体本净),报身所显为种种庄严相(自性任运),化身所作为十界随缘种种自利利他事业(大悲周遍)。此亦即为如来藏所具的体、相、用。 我们先说如来藏的本体。 如来藏即是真心,与阿赖耶识之为妄心相对。然而最重要的却是,虽说有真心妄心,但却非如《起信论》之说“一心二门”。因为有两点显著差别——一者,真心体空,但却离缘起,不生不灭(妄心则不然,以六根、六尘、六识为生灭缘起,且刹那生灭,只因念念相续而不自知生灭)。二者,妄心寂息,真心即显。然而这却并不是清净了真心之上的客尘污染,然后真心显露;亦不是心识离垢之后,依缘起重头生起一无垢的空体心性。只是有如黑暗消退的同时,亦自然见光明生起。 以上所说两点差别,即宁玛派的“直指教授”②。这方面的资料,汉土翻译得很少。由上所说差别,故知空寂的真心非由“他空”而成;亦非从头“自空”依缘起而有。这即是宁玛派说如来藏的特色。故如来藏的体性便即是法身,以其离生灭因缘,体性清净故③(以离生灭因缘来说法身不生不灭,故比依因缘来说不生不灭为究竟)。 我们再说如来藏的相。 心相任运,亦因心离缘起。若不离缘起的妄心,则因受缘起的限制而不能任运。譬如说,凡夫心识受时空限制(古人不能想及我们的现代生活;落后地区的人不能想及所谓文明社会的生活,即为落缘起的时空限制)。故如来藏的心相即是报身,以任运圆成、万相显现皆为法界庄严故。 最后说如来藏的用。 如来藏虽本体空寂,但空而能现,寂而常照,此即如来藏之用。由是法界中一切法明现,无处不遍,以如来藏能造作一切法,能现为一切法色相故。是故如来藏的妙用即是化身,以十界随缘化现故。 本论内容即不离此中所说。 概略言之,本论先说佛、法、僧三宝,实在目的是将三宝归为一宝——即佛宝,此为法宝及僧宝所依。此义见于<总说三宝>一节,谓“究竟皈依唯向佛”,亦即皈依法、皈依僧都非究竟。 论主为佛宝说八种功德,即是说佛的体相用。无为(本体空寂,不落缘起)、无功用(无作意任运)、不依他觉(本体清净)、智慧(法尔自然智)、慈悲(大悲化现,周遍十界)、力用(能作事业)、自利圆满(证觉)、利他圆满(救度有情)。此实摄法、报、化三身而言。因此论主的最终目的,即说如来藏的体相用。如是点出主题。 因此在第二品中说证菩提,谓“离垢真如”(即如来藏)便亦有八种义理,一一与上说佛的体相用八功德相应。 此处有论颂云—— 得净成就及解脱 能自他利与相应 甚深庄严广大性 恒时随类作示现 我们不妨将此偈所说,与佛宝八功德一一对比,列表如下—— 如来藏 佛宝 得清净成就 无为 解脱 不依他觉 能自利 自利圆满 能利他 利他圆满 相应 力用④ 庄严广大 无功用 甚深 智慧 恒时随类示现 慈悲 如是前后呼应,即可说如来藏为法报化三身所依,由是说有情皆具如来藏,以一切有情皆能成佛故。——我们也可以这样来理解:成佛必法报化三身同时具足,若如来藏不具足三身功德,则有情必不能成佛。 接著下来的两品,说佛功德、佛事业,则为佛色身(报身及化身)所显。此中未分别说报身化身。 为甚么要说功德、事业呢? 因为正如前面所说,心识刹那离垢即是真心,此如刹那离暗自然显露光明,所以如来藏的功德、事业亦自然具足,如大日自然具足光与熟。如说日不能不说光与热,说如来藏便亦不能不说功德、事业。 以上所言,即是全论的内容概略,亦即是全论脉络。 【注释】 ①为什么须要郑重指出这点呢?因为晚近有传承优良的密乘上师,解释“即身成佛”,便说密乘行人因为修“且却”(thregchod)及“妥噶”(thodgal),能生起光明,如是身体中固体化为液体,液体化为气体,由是得“虹光身”,成报身佛。这个说法,只是上师为下根而说的权宜方便。因为证虹光身固非物质的三态变化(如果是的话,证虹光身时岂非满地液体,或证果者的皮囊有如水袋),兼且决无单独只证报身的道理。不指出其仅为权宜方便的说法,即无法说明如来藏思想,故应指出,非欲启诤。 ②拙译《大圆满直指教授》可以参考。刊《内明》第二八O期。 ③说佛体性离缘起,不同拨无因果,亦非遮拨缘起。即唯识家亦以离缘起为“无为法”的定义。若泛泛说“缘起法即是空的,空是不破坏缘起的”,很容易引起误会,以为“无为法”亦落缘起。必须这样说才比较清楚。——凡夫所证,证缘起法即空,证空性不破坏缘起,亦不落缘起。 ④本论说“相应”,是依佛事业与二智相应而说。——二智为“胜义无分别智”及“世俗后得智”,与二智相应即为自利、利他。 六 说如来藏 说如来藏为本论主题,即第四金刚句。 说一切有情皆具如来藏,仅“大中观”所许,由应成派起,以下诸宗部皆对此说有诤。然而这说法明见于经典,不能谓其非佛所说,故只能判之为不了义。 格鲁派对如来藏的说法,即可作为代表。他们说①—— 觉囊派许“如来藏十经”为后转法轮经,为了义经,谓“十经”宣说如来藏与佛自性身,因为真实、常恒、坚固、无为相好而作庄严,一切有情本来具足,因被烦恼所网,而成自我,故有生死流转。 上来所说实不应理。 他们引布顿宁波车的说法,布顿认为,经中所说虽如觉囊派所云,但却为不了义经。盖佛自性身虽与如来藏同,但有情心识瀑流中却不具如来藏。——对布顿的说法,格鲁派同意其判“如来藏十经”为不了义经,但却不同意有情心识不具如来藏。 格鲁派说,若谓有情心识中无如来藏,即无成佛之因;但若谓如来藏与佛自性身同,且一切有情之识流中本已具有,则有情应早已成佛。是故他们仅有条件地认可“有情皆具如来藏”。条件是:如来藏并非佛自性身。 建立此条件的理由是—— 自性清净心之法性,若未离客尘,则名如来藏,或名本性住种。 自性清净心之法性,若已离客尘,则名自性身,或名究竟涅槃、究竟离系果,具二清净法性,具二清净法身。 格鲁派又补充说,如来藏虽为成佛之因,可是却并非说凡成佛之因皆是如来藏。这样一补充,其实等于否定了有情皆具如来藏的说法,以离如来藏亦能成佛故。 《宝性论》的说法显然跟格鲁派的说法不同。因为《宝性论》以三义说一切有情皆具如来藏:一、佛法身周遍一切有情;二、佛如如无有差别;三、有情皆具佛性。此即说如来藏是周遍的法身,且有情皆以此为成佛之因。由是可见格鲁派实根本不同意《宝性论》,亦即不以如来藏为了义。 此中最大分别是,格鲁派认为“未离客尘”的“自性清净心之法性”才是如来藏。此定义实与《宝性论》不合。 《宝性论》于说“行相”一节说——依般若波罗蜜多及自证智法门,佛为诸菩萨说圆满清净一切法真如共相,即名为如来藏。 既说为“圆满清净”的共相,则不须更加“未离客尘”来作简别。所以《宝性论》说如来藏有三种行相:凡夫取颠倒、菩萨离颠倒、诸佛离分别戏论。 因此如来藏有三种差别:不净(凡夫)、染净(菩萨)、圆满清净(佛)。说为“依三种境界,立三种名字”。 依论义所说,无论凡夫、菩萨、佛的心识,若就其本体而言,皆名为如来藏,仅因其境界有不净、染净、圆满清净的差别,故安立不同的名相以示区别而已。 因此格鲁派有条件地建立如来藏,却又承认一切有情皆具如来藏,实不应理,因为与《宝性论》所说的三种心识境界相违。而格鲁派又未能证明“圆满清净”的境界即非如来藏,“染净”相杂心识境界亦非如来藏,是故即不能立“未离客尘”的定义。——此定义仅可视为自宗安立,不依经论。 其实关于“如来藏”一名,若引入“阿赖耶识”这个名词,用来代替“凡夫取颠倒”的“如来藏”,就应该可以止息诤论②。故若依宁玛派所言,凡夫心识名阿赖耶识,八地以上菩萨的心识名空如来藏,佛心识名不空如来藏。这样就可以将如来藏的三种行相,分别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来,还可以解决了义不了义的问题。 说如来藏为不了义,无非只是为了如来藏说“我”,而佛却以“无我”为法印,这怎么解释呢?因此便据《大涅槃经》、《楞伽经》,认为“如来藏我”只是方便的说法③。 《大涅槃经》言:“所有种种异论、咒术、言语文字,皆是佛说,非外道说。” 论者由是引伸,“如来藏我”便与外道所说的我有关。 再引《楞伽》:“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由是证成“如来藏”只是为了诱化主张有我的外道,所以才方便宣说。这样就自然是不了义。 上来《大涅槃经》的说法,见于<如来性品>。经中的主旨是说如来“大悲周遍”,于十界皆随缘示现,因此在这意义上才会说“所有种种异论、咒术、言语文字,皆是佛说,非外道说。”必须了解“随缘”,然后才能对这段经文得正解。 至于《楞伽》的经文,若只引此句,则嫌断章取义。全文是大意菩萨问佛:“外道亦说有常作者,离于求那(功德),周遍不灭。世尊,彼说有我。”这是问佛,为何说如来藏周遍不灭,这岂非同于外道之说有一常作者”? 佛于是解释,自己所说的如来藏,是“说空、无相、无愿、如实际法性法身涅槃。离自性,不生不灭,本来自性涅槃。”——这是佛对如来藏所下的定义(句)。佛正是在这定义下来“开引计我诸外道”。也即是说:佛是根据自己的定义来说“如来藏我”,令外道明白,只有在这样的定义下来建立“我”才无过失,“令离不实我见妄想,入三解脱门。” 因此佛并非为了“开引”外道,便随顺而说一不了义的“我”。因为佛所说的“空、无相、无愿……本来自性涅槃”的“如来藏我”,实为了义之说。 也即是说,佛并不是说凡夫的“阿赖耶识”或菩萨所证的“空如来藏”已具常、乐、我、净四德;具十力,四无畏等六十四种功德;具与二智相应的事业,所说只是佛法尔清净的心识——“不空如来藏”。因为唯此堪称“如实际法性法身涅槃”、“本来自性涅槃”。 在这样定义之下,说如来藏实为智慧说(胜义谛),说“无我”才是方便说(世俗谛)。因为从修道次第而言,由凡夫的执我,开引其证悟无我;再由行者的执无我,开引其证如来藏我,由此离“我”与“无我”两边。依此次第,“无我”自然是方便说。 如来藏思想称为“大中观”,是因为它“无二”,无二即便连“空”的概念亦不执。这种心识境界,才是绝对清净的“佛内自证境界”,不能用文字语言来形容,是故称为“不可思议”。 既然不可思议,便唯信始能渐入,若执著于名相,在名相上反覆研究,便是以可思议的污染心来推测不可思议的佛内自证境界。故《宝性论》于后分有二颂云—— 如来藏与证菩提 佛功德及佛事业 此唯佛自证境界 纵清净者不思议 智者深信佛境界 能得无量佛功德 证不思议无上乐 其善胜于诸有情 研读本论,须明此义理,同时须以实修的立场来研读。若明白“如来藏”思想实为离一切边见的中观,为“大圆满”的直指教授,则当了解余次第无非只是方便建立。可是我们对方便建立亦不应轻视,因为在实际修道时,非依次第不可。土观在其《宗派源流》中有一段说话,很值得我们细读—— 不过这样高深之见(按、指宁玛派的“大圆满”),是莲花生大师等诸大师来藏时,正值时机很好,众生根基极高,观察机宜,随顺而设。现在众生根基很差,若仍宣说此见,不但无利,反而有害。 这段说话十分持平,然亦足见“大圆满见”(大中观——如来藏思想)并非不了义之说。 本文的意思,无非只想引导读者,了解“如来藏”实具甚深法义,故不宜以种种世间见地作破立。破则为谤法,执则不能离边。离破离执以读本论,始能生胜解。 【注释】 ①克主杰大师《密续部总建立广释》(拙译,收《佛家经论导读丛书》第二辑,香港密乘版)页四二——四四。 ②宁玛派即如此建立。见敦珠法王《中观宗宗义》。 ③见印顺《如来藏之研究》,页一三八——一三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