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青莲寺(之三)》 |
 
《话说青莲寺(之三)》(卓然) 学有所成,公元555年,32岁的慧远又回了晋城。他要把自己所领会的大德经义带给故乡,奉献乡梓。 那是初春的一个早晨。春风骀荡,阳光和煦。慧远禅师身穿一领灰色袈裟,背上斜着背个灰色小包袱,一手捧个瓦钵,一手捻着胸前挂的那串佛珠,风尘仆仆从高都的东门外走过来。正走着,忽然听有人很是惊讶地低声轻唤道: “哦,那和尚,霍秀村的……” 高都人是应该认识他的。里中乡党啊!但有人认出他时,只脱口轻唤了一声,就赶紧闭上了嘴。做和尚在俗人眼里是很不屑的,要不是苦到不能再苦,要不是为了救人性命,谁愿意遁入空门?但从人们眼前走过的这位和尚却太不一般了,那神态,那气质,世界似乎没有可比的。我们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对于慧远,竟是得改一败,说成“心有般若气自清”才对。光看那清骨俊彩,便可让人一念清净。 对街头上那些俗议,慧远并没有出声。他仿佛压根就没有听见有人说话,只是那样静静走自己的路。春风吹着他那领灰色袈裟,只给人淡然出世之感。 “哦,怎么连串好佛珠也没有啊,不是白混了么?”有人窃窃私语。 是的,慧远戴的那串佛珠用材不在七宝之数,非金非银,也非珊瑚、玛瑙、琥珀、水晶。 按说,慧远起码也是应该有一串琉璃的,或者玛瑙的。虽然身为和尚,可也算得一位俊士啊!一领袈裟被春风鼓动着,气度不凡,渊雅动人。倘若戴一串琉璃或者别的属于七宝品质之类的佛珠,便会显得十足的佛器。当然,这里所说的琉璃不是人工烧制而成的那种,是火山暴发时岩浆熔化矿物质之后形成的,色有红、黄、蓝、白、青、绀、紫,也有橙色和茶色的。品俱同化之德,是佛门中最受欢迎的那种。慧远没理由不戴。 如果不愿意戴琉璃,戴一串琥珀的或者水晶的也可以。琥珀光润质轻,让人悦目,古希腊人说,琥珀是太阳神的女儿的眼泪凝结而成的,那品质是极其高贵、纯洁的。还有水晶。水晶深邃、神秘,晶莹剔透,变幻莫测,神妙之处让人不可捉摸,却又蕴含着一种和颜悦色。淡如,宁静,一块水晶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与实在不尽相同的世界。刘邦就曾经把琥珀和水晶镶在皇宫的两根大柱子上,以琥珀作太阳神,以水晶作月亮神,用以象征高尚、纯洁、坚毅、安祥、富足、健康和圆满。 拥有一串真正的水晶或者琥珀佛珠,便真正拥有了一种深沉浪漫的上古情调。为了增拓高僧大德威仪,只要有条件,就没有理由不戴。 行走在高都街上的那位和尚,正是风华卓异。十五春秋,饱览佛典,他已经不是个小沙弥了。蹈尽般若文海,他已经是一位佛学精深,可以独步阎浮的僧袈。他应该戴,且也有资格戴。 然而,那他竟没戴。 是他不懂吗? 不,他懂。《陀罗尼集经》、《般若经》等诸多经典都有记载,饱览经卷的他怎么会不懂呢? 那么,这里就牵涉到一个重要问题:和尚戴佛珠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显示和尚的身份、等级和地位吗?就是为了壮大和尚的威仪吗? 那么,人们不禁会再问一声,和尚为什出家么?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境遇和地位吗? 倘若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家庭的穷孩子,寒窗十年,饱读诗书,他尽可以钻到仕林之中,或者拱到朝廷里去弄一个功名光宗耀祖,给父母的脸面上多多抹些光彩。那不光是无可非议的,那是广受赞许的。然而,一个出家人倘若依然挂着物累,那就有可能成为佛家门槛里的败类。慧远禅师自13岁从家里走出来那一刻起,直至到走进庙门皈依佛门,一点没有想过自己要从佛界熬一个什么身份,来给父母的门头或者祖宗的坟头添丝毫荣辉。不管成就多么大,不管功德多高,在佛门那块地场上,没有哪个高僧大师先把自己的祖宗抬出来荣耀过一番。没有。从来没有。《传灯录》也好,《五元会灯》也好,谁见过佛家弟子或者高僧名师像写干部履历表一样,把籍贯、姓名、父母以及社会关系写得清清楚楚? 当然,13岁出家的慧远,他也不可能就存下一颗伟大的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识知人间疾苦,心持悲悯情怀,那是后来的事。是读过佛书通了佛心之后的事。慧远走在高都街上的那个时候,心中所有鸿愿不光是要从吃穿住行上去超度天下的苦人,而是要像佛那样,超度灵魂,拯救人心。菩萨法身之所以有灵光四射,就只在这一个焦点。那时候,慧远头上可能还没有灵光,或者,凡夫俗妇也还没有一个人有本事看到他头上氤氲有一丝灵光,但他胸腔里却已经有了一颗菩萨心。未出家时,能够想到为叔叔婶婶分忧,就说他天性中有向善的根器。天下父母皆我父母,天下兄弟皆我兄弟,哪个不在苦海中挣扎!要琥珀吗?琥珀虽然只是一种树脂,可却要在地下埋藏千万年才可成其品相啊!天下能有多少琥珀呢?琥珀入药,可治顽疾,天下又有多少病人在卧床之上企盼生命春回呢?太贵重了。作为一个声称超度苦难的和尚,居然把可以救人性命的琥珀串一串戴在脖项上,来显示自己的德行之高,威仪之宏阔,阿弥陀佛,那不是自造孽愆吗?比如砗磲,那是用海中大蛤的壳打磨成珠的呀!一挂砗磲造的佛珠,需要多少苦人不惜拼了性命去踏波蹈海啊?脖项上挂了一串珠宝的那个生命也许是很显威仪的,可那应该是佛门弟子所为吗?此一生命之威仪,该是多少个悲惨生命装点而成? “美人梳洗时,满头间珠翠。岂知两片云,戴却数乡税。”美人可以不恤民力,帝王家可以不悯民之苦疾,难道佛陡抛却悲悯情怀,不顾民之艰难民之困苦? 佛珠,只供和尚掐捻诵经持咒念佛,是为了让佛门弟子自省,提升诸种功德。威仪不足,假以珠玉。是和尚也,非和尚也! 出家人之所以出家,修行人之所以修行,多是为摆脱世俗之累,倘若再弄些身外之物把自己拴起来,何如在家娱妻弄子?带着拖累出家修行,修行之人又能修出个怎样的“品行”怎样的“操行”怎样的“道行”怎样的“德行”呢? 人有生命但有限。和尚出家,和尚修行,乃不甘于生命之有限,才皈依佛门追求生命和灵魂之无限。星月在天,霜冷秋寒,青灯黄绢,孤身只影,为着何来?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矣!” 也就是说,通过道德修养,生命和灵魂可与天地同寿夭,等不朽。 诚如《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 即见如来。” 也就是说,持珠念佛,焚香诵经,就是为了通彻般若,参省内心。自身寂静光明,何用珠宝装点!出家倘若依然为物所羁, 为物所绊,岂非物琐之类庸人自扰?出家如果也是为了掘取世间财物为自己身心恣娱,其借佛之名,假佛之言,败坏佛门,罪莫大矣!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高僧慧远。不同流俗——即使庙槛之内也不乏流俗啊!他天性中生就秉承着一种执着。其言其行总表现出一点超绝,一点拔俗。卓然特立,独树一帜。高僧之所以为高僧,端赖其是否有“实行”。所谓“实行”,即切实依佛教之戒、定、慧三学而行,三学齐高者可谓之高僧,至于寡德卑行、贩法求荣之流,哪怕声名盖天亦不堪此称。依此而论,慧远名副其实。 慧远和尚只戴了一串用杏核,或者桃核,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果核混在一起做的那种佛珠,风尘仆仆走在高都街上。 似乎有些简陋。却别有一种丰采。 在大师身上,何陋之有? (卓然/开发区宣传教育局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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