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子和尚拨棹歌(1) |
 
重虚堂校录记 一九九六年夏,余始研读内典,于是四处搜求。於琉璃厂中国书店偶得此书,初以为不过禅僧吟咏之唱和,及披览再三,复考之於《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古尊宿语录》等,乃知船子德诚史料匮乏,即如陈垣先生《释氏疑年录》等亦语焉不详。於是细加勘检,以补阙遗。 重虚堂 船子和尚拨棹歌
灵隐善庆序 药山和尚嗣法者有六人,船子诚师其一也。师见药山有证悟,与道吾、云岩为伯仲。负不羁之志,放浪于山水之间,以接来学。后因夹山求参,决以药山宗旨授之。载之方册可考,不复重述。朱泾法忍坦宝二上人,以师机缘洎前辈名尊宿偈赞出示,欲余语叙其端。吁!是太虚空加绘画耶。上人请益勤,因言曰:达磨之道至大鉴,大鉴至青原,青原至石头,石头至药山,展转付授,递相钝置,早是埋没己灵了也!何况诸方老冻侬为蛇添足,去道远矣。虽然,道本无言,须假言而显。譬如琴瑟箜篌,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只如船子道:我二十年在药山只明此事。嘱之夹山,毕竟唤什么作此事?若向这里明得,不谬为船子儿孙。 华亭朱泾船子和尚机缘 师名德诚,初参澧州药山弘道俨禅师。俨问师云:“尔名什么?”师曰:“名德诚。”俨云:“德诚又成得个什么?”师曰:“家园丧尽浑无路。”俨云:“德诚。”师拟对,俨以手掩师口,师因有省。遽云:“哑!”俨云:“子作什么?”师曰:“陋质不堪红粉施。”俨云:“子以后上无片瓦,下无锥地,大阐吾宗。”自此韬光众底,与道吾、云岩二人为道契。自离药山,师谓二人曰:“公等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惟好山水,乐情自遣,必无所能。他日知我所止之处,有灵利座主拍一个来,或堪琢磨,将授平生所得,以报先师之恩。”遂乃分离。至嘉禾,上一小舟,常泛吴江、朱泾,日以轮钓舞棹,随缘而度,以接往来时人,号为船子和尚。师一日泊舟,岸次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日用事?”师竖起桡云:“会么?”官人云:“不会。”师云:“拨棹清波,金鳞罕遇。”师因有颂云:“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又曰:“二十余年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工程得便休。”“三十余年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锦鳞不遇虚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又于松泽西亭留辞三首,其一曰: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忘得丧,任悲欢,却教人唤有多端。其二曰: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生涯。抛岁月,卧烟霞,在处江山便是家。其三曰:愚人未识主人翁,终日孜孜恨不同。到彼岸,出樊笼,原来只是旧时公。又?山洪禅师问师:“如何是道?”师曰:“一亘晴空绝点云,十分清澹廓如秋。”洪云:“恁么则溢目自全彰,清波无透路。”师云:“霜天月白江澄练,堪笑游鱼长自迷。”洪不契,师舞棹拨船而去。乃歌曰: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虚包纳信奇哉。能变化,吐风雷,下线何曾钓得来。又曰:莫道无修便不修,菩提痴坐若为求。勤作棹,慧为舟,这个男儿始彻头。又曰:一片江云倏忽开,翳空朗日若为哉?适消散,又徘徊,试问本从何处来。夹山善会禅师初参石楼,住京口鹤林寺。道吾到,遇其上堂,僧问:“如何是法身?”会曰:“法身无相。”又问:“如何是法眼?”会曰:“法眼无瑕。”道吾不觉失笑。会遥见,便下座请问道吾:“适来答这僧话,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不惜慈悲,望为说破。”道吾曰:“和尚一等出世,未有师在。某终不为说。可往吴江朱泾,问船子和尚得否。”会云:“此人如何?”道吾曰:“此人上无片瓦盖头,下无锥地容足。若去当须易服。”会乃依教,直造朱泾。船子便问:“大德住某寺?”会云:“寺则不住,住则不似。”师云:“不似又不似个什么?”会云:“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师曰:“什么处学得来?”会云:“目前无法,意在目前。”师曰:“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师又问:“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会拟对,师以桡劈口打,会落水。才出水,师又曰:“道!道!”又打。会豁然大悟,乃点头三下。师云:“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会又问:“抛轮掷钓,师意如何?”师曰:“丝悬渌水之中,浮定有无之意。”会云:“语带玄而无路,舌欲谈而不谈。”师曰:“钓尽江湖,锦鳞始遇。”会乃掩耳。师曰:“如是如是。”遂嘱曰:“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没藏身。吾二十年在药山只明此事。汝今既得,他后不得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镢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无令断绝。”会乃辞行,频频回顾。师遂唤会:“阇梨。”会回首。师竖起桡曰:“汝将谓别有。”乃覆舟入水而逝。会至咸通十一年,住夹山。咸通十年。僧藏晖依覆舟案侧,始建此寺。 拨棹歌 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虚包纳信奇哉。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莫学他家弄钓船,海风起也不知边。 大钓何曾离钓求,抛竿卷线却成愁。 别人只看采芙蓉,香气长粘绕指风。 静不须禅动即禅,断云孤鹤两萧然。 莫道无修便不修,菩提痴坐若为求。 水色春光处处新,本来不俗不同尘。 独倚兰桡入远滩,江花漠漠水漫漫。 揭却云篷进却船,一竿云影一潭烟。 苍苔滑净坐忘机,截眼寒云叶叶飞。 外却形骸放却情,萧然孤坐一船轻。 世知我懒一何嗔,宇宙船中不管身。 都大无心罔象间,此中那许是非关。 鼓棹高歌自适情,音稀和寡出嚣尘。 浪宕从来水国间,高歌龟枕看遥山。 一叶虚舟一副竿,了然无事坐烟滩。 一任孤舟正又斜,乾坤何路指津涯。 愚迷未识主人翁,终日孜孜恨不同。 一片江云倏忽开,翳空朗日若为哉? 不妨轮线不妨钩,只要钩轮得自由。 钓下俄逢赤水珠,光明圆澈等清虚。 卧海拏云势莫知,优游何处不相宜。 虽募求鱼不食鱼,网帘篷户本空无。 香饵针头也不无,向来只是钓名鱼。 乾坤为舸月为篷,一屏云山一罨风。 终日江头理棹间,忽然失济若为还。 有鹤翱翔四海风,往来踪迹在虚空。 钓头曾未曲些些,静向江滨度岁华。 吾自无心无事间,此心只有水云关。 欧冶铦锋价最高,海中收得用吹毛。 动静由来两本空,谁教日夜强施功。 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睹机缘。 媚俗无机独任真,何须洗耳复澄神。 逐块追欢不识休,津梁浑不挂心头。 二十余年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 三十余年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
诸祖赞颂
泛舟驾崄三十春,系处竿头死活人。
舍短从长有几人,远求船子扣玄津。
不犯清波不掷钩,怪哉当面触鳌头。
长竿方去随波浪,丝线收来获锦鳞。
蓼夹芦花碧海秋,锦鳞跃浪上金钩。
夹山桡下悟心休,何患身名踏覆舟。
一叶扁舟泛海隅,金钩钓得锦鳞粗。
华亭船子,修然无事。既不使人,不被人使。
钓鱼船子住溪滩,些些活计夹山传。
离钩三寸如何道,拟议还同眼里沙。
箬笠蓑衣自在身,掉头不肯入红尘。 大慧果禅师 蓦口一桡去路绝,药山之道始流传。
合头着语酬船子,恰似掘地觅青天。
忆昔药山生一虎,朱泾船上寻人度。 千尺丝纶君看取,离钩三寸无生路。
船子料应无可做,故来此处弄钓竿。
一桡打着个瞎汉,堪笑令犹行一半。
一桡劈脑没遮拦,大海波涛澈底干。
老手当年靠夹山,全机丧尽结深冤。
扁舟不为钓纤鳞,啸月眠云据要津。
拶透机前子欲酬,迅雷楫下汗如流。
蓦口一桡全杀活,点头三下鼻撩天。
未遇锦鳞闲拨棹,逍遥自在水中天。 笑庵悟禅师 药山毒药灌喉咙,药发无端累道吾。
孤踪短艇寓江滨,眼盖乾坤澈骨贫。
蓦口一桡,天地昏黑。
机轮元不挂丝头,会有金鳞上直钩。
一下兰桡蓦口鞭,大洋海里火烧天。
钓竿斫尽竹重栽,冲浪金鳞待得来。
垂丝千尺在深潭,水月空明满面惭。
三寸离钩不等闲,迅雷击破万重关。
离钩三寸若为酬,不犯清波得自由。
渺渺烟波一叶舟,竿头丝线几沉浮。
臭口才开经万劫,丝毫才犯铁轮随。 借庵圭禅师 咄!这渔翁何调度,上无片瓦遮风雨。 因得夹山来与语,一桡蓦口通玄路。
赤体江头三十秋,偏于水上挂灯毬。
夹岭当年错用心,贪他香饵被他擒。
离钩三寸已周遮,臭口才开隔海涯。
江山自是天然底,却为渔人惹是非。 船子家风总自然,夜深载月自撑烟。
活计都卢一钓舟,锦鳞入手便抽头。
活计从来无寸土,轻舟荡漾芦花浦。 老倒夹山呈露布,一桡之下翻身去。
一桡劈口虚空破,三点驴头覆却船。
亲到药山,脱却草本。逼得夹山,雄鸡生卵。
了无锥地可容身,却泛孤舟据要津。
上无片瓦可盖头,下有万顷江湖水。
落照湾前空无边,烟水烟水复烟水。
与师同是遂宁人,来访遗踪愧后生。
祸胎深中药山毒,痛下一桡无面目。
烟水寒,扁舟小,华亭江上相寻讨。
霹雳声中曾掩耳,夕阳影里却回头。
卓锥无地可容身,短棹垂钩几度春。
一叶轻舟逐晓风,朱泾来谒老禅翁。
生涯来往华亭上,钓台烟波获锦鳞。
蓼花丛里打湾跧,刚到钩头妙不传。
合头一语到牢关,击碎牢关险绝攀。
片瓦不存,寸土不立。
蓦口一桡恩已重,踏翻船子事犹赊。
林泉永上座 碧波荡漾钓金鳞,钓得金鳞便转身。
清风为线月为钩,上钓金鳞未足酬。
打翻夹岭精灵窟,覆却沧浪载月船。
芦花深处老渔郎,握剑挥空孰敢当。
剩水残山惨淡间,白鸥无事钓舟闲。
毒手一桡难亸避,点头不见问津人。 无尽居士张商英 芦苇萧萧江岸秋,长江独月向西流。
荡漾生涯身已老,短蓑箬笠扁舟小。 谁谓阿师来问道,一桡直与传心要。
船子飘然去不归,袈裟唯得旧时衣。
秋泊禅扉夜,清吟入兴频。
几年江上下金钩,得个鱼儿便罢休。 泽国茫茫水接天,孰云无法与人传。
家缘丧尽浑无路,片瓦一锥无劄处。
寒烟隔浦渔村远,老子船翻话便休。
天台师窟 一桡用处若雷奔,轰破昆仑铁脑门。
上无片瓦下无锥,小艇优游任所之。 万顷寒江一叶轻,饵云钩月钓朱泾。 得个鰕儿便喜欢,可怜数载理丝竿。
清世悠悠据要津,一桡活计贵千金。
锦鳞跃浪上金钩,一楫掀翻载月舟。
木庵宾讲师 古寺萧萧芦苇湾,昔人曾此弄渔竿。
得个金鳞不等闲,浮家泛宅尽掀翻。
当时明月一归舟,化作龙宫涌翠楼。
船子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安有剩语流布丛林。是皆传之者误,而赓歌赞之者亦误矣。兼行于世岂不转误于后人者耶?径山从而注脚也,是萧何制律。 以如上人之请故书此
记曩移舟吴淞江,系缆法忍寺,因追船子和尚灵迹,偶成一偈。今十余载,寺之安知。客过门话及,请笔之。
诚禅师号船子,蜀东武信人。在药山三十年,尽药山之道。逮其散席,浮一叶往来华亭、朱泾,上下百余里。林塘佳处,意所适则维舟,汀烟渚蒲间,咏歌道妙。其言与志公、玄觉诸老脱略。笔墨畦畛处若合符节。识者味其满船载月,未尝不叹其汲汲于得人,以为不负祖宗计。夹山去后,覆舟而归。乃知佛祖在人间,世断无他事。西亭三咏,照耀天地,虽乳儿灶妇能歌之。即其言,观其行,廪廪所不死者,不与凡辈共尽。自是松泽山水益明秀,至今称水国名胜。一经品题,千古改观。妙贤起遗烈,结茆于咏歌处,曰“西亭兰若”。樊圃树艺,一竹一石,皆有次序。菱芡浮实,苹蓼交映;落帆半夜,荷笠亭午。开扉相延,抵掌啸咏。冀遇如船子者,求一言之益,而拔俗于千仞之上。使其徒若圭,问予所以相遇之道,则谓之曰:船子之昭昭,如日丽天;尔之拳拳,如水在地。彼以不息照临,尔以不息流注。均具不息之道,故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何俟一语之益,然后为得哉?书以授圭,使归以告贤。
推篷室记 窃观佛祖,洞悟一心之至理,具大解脱。哀群生以虚妄情识滞于此岸,以不动智设万行之善巧,遣其识,破其情,咸俾其直造彼岸而后已。原夫一心之道如巨舟,万行之善巧如舟之有篷也。舟乃篷之体,篷乃舟之用。一心万行,相融相摄。体用均资,涉入无间,曾何处所之择哉?昔船子和尚神心廓悟,尝泛扁舟于烟波芦苇间,日与渔歌牧笛,互相酬酢,似无意谓于传唱之门者。逮遇夹山,则其迅机,峻令电走风飞,破执荡情,一发无贷。末后一句,命若悬丝,踏破虚空,有谁敢拟。为人痛快,未有如是之作者。今朱泾法忍寺,乃其覆舟委篷之地也。寺之沙门舜宾,始习贤首教,观于大方之家,颖悟玄要,一旦思欲解文字之缚。大德壬寅尝构别室于寺之侧,时有胜侣来集,礼忏摩以祛业习,克期观以证自心,扁其室曰“推篷”。盖有意于推船子既委之篷也。寻而继伏腊之土,日资月聚,颇有成规,将有待于同志之士也。余丐食吴江,会师于梅堰之正受,语及建立之由,虑来者罔其初志,嘱为文以记之。余曰:船子既没,其所不与舟同覆,篷俱委者,是道也。道之即文字而谓教,离文字而谓禅。今五百年矣,驾其既覆之舟于蒲团禅板之间,推其已委之篷于方等忏摩之上,融古今于一瞬,空迷悟于寸心。余烈遗风,尚可想见,经世传远,相续不断,推篷之义岂虚设也哉!故直笔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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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东来泊钓船,一溪秋水月明天。 辛酉三月二十七日,法忍寺天空阁毁于火,得小碣于灰烬中。前集右军书圣教二行,中刻此诗,后勒会昌元年十一月,款书愚公谷人记,乃知唐人刻石而隐其姓名也。二垞居士拂拭出之,并和二诗附于后。 沧江虹贯米家船,墨宝由来光烛天。
宋 且庵 萧萧芦荻映江流,短棹孤篷泛小舟。
鼓棹高歌下急滩,江花漠漠水漫漫。
一副渔竿三寸钩,百千毛窍冷飕飕。
不是轻舟下钩迟,一桡未举几人知。
随例撑船泛五湖,渠船鱼满我船无。
松泽亭前山水幽,朱泾渡口荻花秋。 劈口两桡无剩法,点头三下不容声。
携手来萧寺,秋风欲暮天。
头陀不是渔翁做,夜夜月明船一个。
不畏春寒踏钓矶,应须潭底取鱼归。 不入天台五百流,铁航偏使泛沧洲。
本朝 憨山清 水清沙白月如钩,影落波心钓未收。 朱履升 贞阶 剔藓看残碣,犹刊至正年。
久住朱泾古钓滩,钓滩犹觉水云寒。
古滩垂钓系孤舟,旅客忘机静夜游。
方外高人澹世缘,常移孤艇钓秋烟。
芦苇萧萧一钓滩,金鳞既遇罢投竿。 一自寒滩覆钓舟,至今人不解离钩。
一从滩畔覆渔舟,滩上纶竿尚未收。
古钓滩头烟水清,一舟行处万缘轻。
扁舟泊水滨,西亭指禅窟。
拗春天阻客春游,只有僧寮足可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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