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参寥师 |
 
送参寥师 苏轼 上人学苦空①,百念已灰冷。 剑头唯一吷②,焦谷无新颖③。 胡为逐吾辈,文字争蔚炳④? 新诗如玉屑,出语便清警⑤。 退之论草书⑥,万事未尝屏。 忧愁不平气,一寓笔所骋。 颇怪浮屠人⑦,视身如丘井⑧。 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 细思乃不然⑨,真巧非幻影。 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⑩。 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 成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 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 【注释】 ①苦空:佛教认为生老病死为四苦,又有“四大皆空”之说。《维摩经·弟子品》:“五受阴洞达空无所起,是苦义;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 ②剑头唯一吷:《庄子·则阳》:“夫吹筦者,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意思是吹箫管能发出较大的声音,如吹剑环上的小孔,就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 ③焦谷:烧焦的谷子。典出《维摩经·观众生品》:“如焦谷芽,如石女儿。”颖:带芒的穗。作者在这里是说,僧人求空寂灭,是其本份,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并不新奇。 ④蔚炳:指文采华美。这两句的意思是:你作为一个出家之人,为何也像我们这些俗人一样,去追求诗歌艺术的完美? ⑤这两句是称赞参寥子诗写得好。 ⑥退之:韩愈字退之。韩愈曾写《送高闲上人序》一文,称赞张旭的草书道:“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怿,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故序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这四句是说张旭的草书所以通神,是因为乾坤万感,有动于中的缘故。 ⑦浮屠人:出家人。 ⑧身如丘井:比喻心地寂灭,对世事无所反映。这是就高闲说。还是在《送高闲上人序》中,韩愈又说:“今闲师浮屠化,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汩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这里是说,高闲作为出家人,心地淡泊,无事与发“豪猛”,怎能达到张旭的境界?言下似有微辞,语脉承接“退之”而来。 ⑨不然:是对前面所说的高闲由于无以发“豪猛”之气,书法艺术就不高的说法表示否定,正如参寥子的诗语之妙,并非如梦幻泡影,于是由书法转为作诗。 ⑩这两句的意思是:正因为静,所以对一切动都能了然于心;正因为空,所以能够容纳万事万物。 □“走人间”和“卧云岭”就是“了群动”和“纳万境”的具体表现。 □以味言诗,出自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文之难,而诗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江岭之南,凡足资于适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鹾,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酸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苏轼很赞成司空图的观点,他在《东坡题跋》卷二《题韩柳诗》中也说:“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司空图要求调和五味,苏轼则认为酸咸之中就能体现出五味,二者在本质上是统一的。 【赏析】 此诗取韩愈论高闲上人草书之旨,反其意而论诗,最后落实到“诗法不相妨”上,表达了苏轼对禅与诗之间的关系的认识。一般说来,禅宗要求不立文字。诗歌则是语言的艺术,二者区别甚大。但在艺术实践中,诗人以及批评家却发现了它们之间的共同性。所以宋人李之仪在其《姑溪居士前集》卷二十九《与李去言》中说:“说禅作诗,本无差别。”固然,要把二者的“本无差别”处说清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仍有线索可寻。比如,禅与诗都注重对主观精神的反映,禅宗固然是“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诗歌亦宣称“一切景语皆情语”,因而驱遣万象以就我。所以南宋释绍嵩在《亚愚江浙纪行诗自序》说:“禅,心慧也;诗,心志也。慧之所之,禅之所形;志之所之,诗之所形。”另外,如禅思和诗思的不可预测性,禅语和诗语(部分追求“直寻”的作品当是例外)的非逻辑性,都颇能相通。宋代禅学大兴,风行于士大夫之中,因而“学诗浑似学参禅”一类的话头,成为一时风气,而从时间上看,苏轼这首诗可谓得风气之先,对后来严羽诸人以禅喻诗,分别宗乘等,都不无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