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应该放在哪儿?”我边往我们的新家搬箱子边问母亲。
“是装窗帘的那个箱子吗?”母亲急切地问。
“不,是装相册的。”
“把它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就可以了。”母亲刚刚表现出的那种热情一下子冷却了,边说边转过身去,继续在窗边量尺寸。
在搬家的过程中,有许多琐碎、繁重的活儿,而母亲最热衷的莫过于挂窗帘了。每当装满行李的卡车停在新房子门前,母亲总是第一个跳下车,拿着工具奔向窗户,然后认真而仔细地忙碌起来。这时,我们的新家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家具没有摆放整齐:卧室没有清理干净;火炉没有固定平稳……母亲却对这种杂乱无章的状况置之不理,只专心于弄她的窗帘,看着她从这扇窗跑到那扇窗,从一楼跑到二楼,不厌其烦地量、记数据、算来算去……看着她一丝不苟、严肃而又急切的神情,我们对她的古怪行为简直无可奈何。于是,那些搬运家具和整理杂物的工作就留给了姐姐、弟弟、父亲和我。
刚刚迁入新家,在一切事物还没有安排就绪的情况下,母亲却自顾自地去挂那些无关紧要的窗帘,这真让人难以理解。所有的工作程序被全部打乱,使得一家人都陷入手忙脚乱之中。同时,母亲的这种做法又让我感到怪异,因为这与她平时的处事方法截然不同。
平日,母亲是一个头脑冷静、办事麻利的人。任何复杂棘手的问题交给她处理,都会变得有条不紊。可是,惟独在搬家这件事上,她的做法与平日大相径庭。这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实际上,这是我在孩童时代对母亲的一种误解。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懂事了。在我们又一次搬家的时候,我望着母亲在窗前忙碌的身影,望着她手里摆弄着的窗帘,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心,并为此而感动不已。因为那是她对我们的真挚而伟大的爱。那一年我14岁。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的家就像运动中的大陆板块一样,在不停地迁移,会儿在北方,一会儿在南方,会儿在西部,一会儿在东部。这样不停地搬家,主要是因为父亲改换工作频繁,我们几乎一年搬一次家。在最近的一次搬家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以往从没注意过的东西,那就是在每一个乔迁之日,母亲对于挂窗帘这项工作总是充满热情并且专心致志。就像我14岁那年看到的一样。
这一次,我们的新家是位于密尔沃基市郊区的一栋低矮的海滨别墅——这是我出生以后的第9个家。邻居的孩子听了我的经历以后,感到既羡慕又惊奇。他们从没经历过这种近乎流浪的生活,也从没到过广袤的大牧场、繁华的大都市或是茂盛的大森林。他们曾经认为我父亲是一位军官或是一名旅行家。其实,父亲这种喜好迁移、愿意不断改变生活环境的个性是一种家族的遗传。
我的父母都是波兰移民的后裔。18世纪中期,波兰的一个工人和一个小店主各自带着自己的家人离开祖国,来到了这块充满希望和机遇的美洲大陆,想在这里重新开辟一块天地,寻找一种全新的、更美好的生活。在美国西部,他们在游历过每一个村庄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在密尔沃基市的波兰移民区南部定居下来,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那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渔港,他们的儿女在那里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并且建立了新的家庭。密尔沃基可说是他们爱的港湾。虽然,他们建立了家庭,养育了我们,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但是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总是蕴藏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也许这正是祖先遗传给他们的一种独有的个性——不安于现状、勇于冒险、勇于追求新的生活。于是,我们全家离开了那个小小的避风港,共同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中去遨游。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家总是在不停地变换生活环境,几乎走遍了美国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搬家的理由很多:父亲换工作,房子太小或太大,与邻居关系不和,家离城镇太远,等等。后来我惊奇地发现,在每一次“大行动”的过程中、我们总要带着几个大纸箱,而这些纸箱又总是最后一个被装上车,第一个被卸下车。在路途中,母亲绝不允许打开这些箱子,其实我们都知道那里边装的只是些窗帘,各式各样的、能适合各种窗户的窗帘,母亲将其视为“珍宝”,在她看来,这些窗帘是最重要的家当。
那时的我认为母亲这样做是一种过分的节约,甚至觉得她有些吝啬,还曾经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朋友听。然而,14岁的我再也不这样想了,并为自己曾经有过这种想法而感到惭愧。因为对于母亲来说,窗帘不仅仅是一种用于遮挡光线的帘子,也不仅仅是一件家庭的装饰品,那是她每天都要注视良久的东西,也是每天都要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朋友。闲暇时,母亲很少到户外去散步,她更愿意站在窗帘后面,看着我们在房间里或花园中嬉戏。那时,母亲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幸福而满足的微笑,她身后的窗帘更衬托出她的温柔与慈祥,使年幼的我们感到安全而温馨。
乔迁过程中,每当我们把东西全部搬进房子之后,母亲总是迅速地量好窗户的尺寸,就马上跪在那些纸箱旁,翻找适合的窗帘。母亲的窗帘花样繁多、规格齐全,这是她辛勤劳动的结晶,也是我们多年“流浪生活”的成果。在我看来每一幅窗帘都是艺术品,都是由母亲精心挑选布料、精心设计、精心缝制而成。所以,一家人每次搬东西时都小心翼翼,以免弄脏或撕破。
这一次搬家,在一切安排就绪以后,我惊奇地发现,家中的每个房间都有不同图案的窗帘。我当时非常高兴,因为母亲在我和弟弟的房间里挂上了绘有“草原上的印第安牧童”这一图案的窗帘。当时,我正沉迷于西部牛仔的神秘传奇当中,母亲猜中了我的心思,在卧室中为我挂上了这样的窗帘,就如同每天都送给我一个美丽的梦境。以后,我对家中的窗帘产生了兴趣,于是又仔细观察了每一个房间的窗帘。噢!天哪!那些窗帘都是我曾经见过的:淡黄色带有荷叶边的窗帘两年前就挂在姐姐的房间里;挂在厨房里的那个窗帘我曾经在五大湖地区的家中见过;起居室里悬挂的天蓝色的百褶窗帘也曾经挂在底特律的家中。上帝呀!它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啊!一幅幅窗帘挂好之后,就好像是一面面熟悉的墙壁。不,更确切地说那些墙壁,就如同母亲有力的手臂,而我们生活的空间,就是她宽阔而温暖的胸怀。
母亲用她的双手和深厚的爱,使我们在这种近乎流浪的生活中尽量摆脱那种突兀与颠簸的感觉,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地成长。
父亲说得好:“不论搬家多少次,不论走到哪里,不论住在哪一所房子里,我们永远拥有一个不变的家,那就是你们的母亲用她的窗帘为我们营造的家,这是一个最温暖、最安定、最和睦的家。”
我们的生活如在大海中遨游,但是却没有大海中的颠簸与摇撼,有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是一群洁白的海鸥,是一个整日与我相伴的小牧童。
感谢您,站在窗帘后面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