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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班多杰教授文集:藏传佛教前弘期思想 |
 
班班多杰教授文集:藏传佛教前弘期思想 主讲:班班多杰教授 时间:2007年11月3日 19:00—21:00 文字整理:赵万良 经王慕龄女士的邀请,我今天给大家介绍藏传佛教前弘期的思想,到下半年我再安排时间给大家介绍后弘期的思想。在介绍前弘期思想之前,我有一个事情向大家报告一下。 这次在江苏的无锡召开了中国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的筹备会,在会上,楼宇烈老师、方立天教授、杨曾文教授等中国佛教研究界的大腕级人物,以及佛学界的高僧大德讨论了一个议题就是明年11月份在无锡召开第二届世界佛教大会的主题。大家知道第一届世界佛教大会是在去年4月份的杭州召开的,大会的主题就是“和谐世界,从心开始”,“心”是心脏的心。第二届的主题应该是什么呢?这次国务院宗教局的副局长齐晓飞先生亲临会场主持这次大会,这个问题整整讨论了一天。讨论之前齐晓飞副局长提出三点要求,大家讨论大会的主题希望符合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这个主题要有世界性,因为是世界佛教论坛应该有世界性;第二个条件,要突出中国特色;第三,这个主题要和第一届大会的主题相衔接。要求提出来以后,大家的发言非常踊跃。首先由楼教授发言,接下来是方教授发言,下来是杨曾文教授,之后大家的发言都非常踊跃。我也作了一个非常简短的发言,人很多,占用大家的时间不好,我的发言加起来不到十分钟。 我提出了我自己的想法,第二届中国举行的世界佛教大会的主题应该是什么?我觉得第二届世界佛教大会的主题应该是两句话,“和而不同”是第一句话,第二句话是“智悲双运”。我觉得这两句话应该成为世界佛教大会的主题,这个主题符合齐先生提出的三点要求。第一,“智悲双运”,讲到藏传佛教前弘期的时候,我也要讲到这个问题。一个是智慧,一个是大悲。智慧和大悲也可以说是性空和方便的关系,这个关系是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你要提出“智悲双运”这个概念后,世界上所有的佛教界的人都能认同,都能非常明白,因此我讲“智悲双运”中“智悲”两个字具有世界性,因为它是大乘佛教的核心命题、关键命题、基本命题、永恒命题。第二句话,要有中国特色。“和而不同”是儒家哲学的概念,是孔子在论语里提出来的,“君子和而不同”。但佛教里本身就包含着“和而不同”的意思和内涵,为什么呢?我讲了两点,第一,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以后,就是在中国儒道文化的背景下传播、发展和形成,形成了中国文化儒释道三足鼎立的格局;第二,佛教概念里本身就包含着“和而不同”这样的概念,本身就有“和合”的概念,因为大乘佛教讲缘起“不一”“不异”等“八不”思想,这实际上就是“和而不同”。还有一层意思,我觉得这个主题也和第一届佛教大会的主题“和谐世界,从心开始”是相衔接的。第四点,“智悲双运”这样一个概念。我觉得第一届主题中的“心”是比较模糊的概念,“心”既有清净心也有染污心,既有真心也有虚妄分别心,既有善心也有恶心,“心”是个笼统地概念。“智悲双运”就将心落实到具体的层面了,我们强调的“心”是慈悲和智慧的心。智慧代表佛教的真理观,人要觉悟,才能探求宇宙的真相。你觉悟了,你的心就解脱了。慈悲是佛教的道德观、伦理观,要行善,因此第四点我觉得这样一个命题不仅与第一届大会的主题相衔接,而且把第一届的主题落实到了操作的层面,“心”已经具体化了。 最后一点,我觉得这样一个思想和藏传佛教的“宗派无偏见(无偏向、无偏袒)运动”是直接相衔接的。大家知道,19世纪在中国的四川藏区,从传统的地理概念上来讲也就是藏东地区掀起了一个“宗派无偏向运动”。“宗派无偏向运动”有些人翻译成“无宗派运动”,这个理解是错误的。昨天我看到了一本书,台湾的一个学者写的一本书,书后也提到了一个“宗派无偏向运动”,但他把它叫成“无宗派运动”,这样一个叫法是错误的。不是说不要宗派,而是每个宗派要有无偏向、无偏见、无私的宽广胸怀,也就是说各宗派之间不应该有门户之见。 我们首先看什么叫“和而不同”?按我的理解“和而不同”有这样几层意思。第一层意思讲差别,按照哲学讲,任何事物都有自己质的规定性,用佛教语言讲,任何事物都有它的自性、自相、自体。第二,有了差别怎么办呢?不同质的事物之间要互相尊重。只有尊重了之后,不同质的事物之间才能达到平衡,不同质的事物之间只有平衡了才能和谐。为什么要尊重,就是因为不同事物之间是平等的,因此要互相尊重。现代后西方哲学解构主义讲什么呢,互为主体、主体间性。任何一个事物和现象就像我们捕鱼的网一样,网上的纽结和纽结之间是互相连接、互相依赖的,纽结和纽结之间是平等的、没有轻重的,不是说我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你处在一个非常次要的位置,不是的,都是一样的,地位是平等的。唯有地位平等始可互相尊重,只有尊重才能平衡,只有平衡才能和谐,我觉得这是“和而不同”的一个根本意思。 楼宇烈教授首先提出我们下一届世界佛教大会的主题应该形成宗教和宗教之间、文化和文化之间、同一宗教的不同派系之间对话的格局,对话交流应该成为大会的主题。后来我就想,“和而不同”里面本身就有对话的内涵,互相尊重就是对话,只有互相尊重这个话才能对得起来。 下面我们就开始讲藏传佛教的“宗派无偏向运动”包含什么意思。大家如果懂藏文的话可以去看一下《东嘎藏学大辞典》,大辞典里面对“宗派无偏向运动”有一个比较系统的解释。估计在座的大部分同学不懂藏文,不过没关系,《东嘎藏学大辞典》要翻译成汉文,现在开始在翻译,不久的将来大家可以看到汉译版,到时候看也来得及。东嘎活佛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教授,60年代就在中央民族大学教书,后来因为文革就回去了,粉碎四人帮之后又调回来中央民族大学任教。1985年,由于长期受低山、低海拔反应困扰就又调回去在西藏大学任教。我们去高原都有高原反应,高原的人到北京也有低海拔反应。 《东嘎藏学大辞典》在世界上是一个非常经典性的学术大著,在这样一个学术大著里对宗派无偏向有一个解释。他的解释包含这样几点:第一点,佛教(既包括藏传佛教也包括印度佛教、汉地佛教)宗派之间首先各自应该恪守各自的教理、教法和教规。第二点,佛教各宗派之间不应该互相蔑视、互相贬低、互相轻视,不要破立。第三点,各宗派之间彼此互相讲解对方教理、教法、教规的时候,俨然以那个宗派的姿态出现。比如我是宁玛派,我在解释格鲁派的时候,我俨然就是一个格鲁派,我完全站在格鲁派的立场上,完全原汤原汁的去讲解格鲁派的教理、教法和教规。我作为宁玛派的人就要设身处地的、推己及人的去讲授格鲁派的教理、教法、教规。在讲的过程中,我绝对不能掺杂我宁玛派的偏见。讲到这里,我想起前两年康区来了一个噶举派的活佛,我也向他请教过什么叫宗派无偏向。后来他马上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他说五世达赖是格鲁派,但是他在讲宁玛派的大圆满法的时候俨然就是一个宁玛派。他讲宁玛派的大圆满法比宁玛派的高僧大德还原汤原汁,还要地道。第四点,东嘎活佛在这个大辞典里讲,宗派无偏向并不是说宗派与宗派之间在教理、教法、教规要彼此交叉,互相混合。前年我到山东大学去讲课,我讲完了以后,搞基督教的一个老师上来就问,他说班班老师在藏传佛教里面有没有宗教对话的概念和案例。他马上把我问住了,我说藏传佛教关于宗派间对话的概念和案例我现在马上还记不起来,你不要着急,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似乎好像是有过,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回来以后我仔细一想,有一天豁然开朗,“宗派无偏向运动”里边不就包含着宗教对话的内涵吗,“宗派无偏向运动”实际上就是活灵活现的一个宗教对话。首先各个宗派要各自恪守各自的教理、教法、教规。再一个宗派之间各自的见地,各自的教理、教法、教规问题上互相不作破立,这不是就对话的意思吗。 大家知道,藏传佛教史上产生了很多的宗派,这些宗派由于传承的不同,由于修行方式的不同,由于见解的不同,但更重要的是由于利益的不同,产生了彼此之间小则互相辩论,互相蔑视,互相诬蔑,互相贬低,互相破立,重则发生战争,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这种现象在藏传佛教史上、藏族历史上产生的太多了。怎么引起的,我认为在一定的程度上是由于宗派的偏见而引起的。正因为这样,清代的时候在康区掀起了这样一个“宗派无偏向运动”。它的倡导者就是蒋扬钦哲汪波、云丹嘉措等这些人。我理解他们的意思就是佛的思想、观点、理论只有一个,没有两个。有两个、有三个不错,佛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根据不同的对象而讲的,因此出现了佛的思想的了义和不了义,但归根到底佛所揭示的宇宙和人生的究竟实相只有一个。但是佛的后代、佛的徒弟、佛的善男信女,由于他们的根器不同,由于他们前世的业因不同,因此对佛的思想理解不一样。理解不一样完全是一个正常的现象,没有一个善男信女一开始就对佛的思想加以歪曲、蔑视、颠倒、错误的理解,一个真正的佛教徒不会抱着这样的思想。正因为这样,佛经上讲的一碗水,处在不同层次的有情会有不同的理解,会出现不同的境界,他的看法会不一样。对于人这样的有情,他看到的就是一碗水,对于天界的有情它就是一碗甘露,但处于地狱的有情它就是一碗浓血。为什么同一个对象,处于不同境界的有情会有三种不同的看法和理解呢?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按照佛的意思这是前世的业因所造成的,是有前世的业种子今世长出来的果实。我们现在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看的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性格,更主要的是每个人成长的经历不一样,地点不一样,时间不一样,因此每个人对同一个对象有不同的理解也是非常正常的。无论从佛陀的思想讲还是从现在的辩证唯物主义讲都能讲得通,因此对于不同的观点有不同的理解要宽容要忍让要慈悲。慈悲很重要,我们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一个患黄疸型肝炎的人进到这个教室看到雪白的墙壁全是黄的,他说这个墙壁怎么这么黄啊,我们马上说你是个瞎子,别胡说八道了,这怎么是黄的呢。我们能这么讲吗,我们作为佛教徒不能这么讲。此时此刻我们要发慈悲心,首先要随顺他“噢,没错,是黄的,没错,你说的很对”,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赶紧给他看病,要送到大夫那给他治病,这个病治好了,眼睛好了看到的墙就是白的了(另注:黄疸肝炎,眼睛看起来黄黄的,看东西一般正常色),这就是方便,这就是慈悲啊。因为这个时候他没有能力去认识事物的本来实相,这个时候你不能把他拒于千里之外,这个时候就要发慈悲心。因此,对于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看法怎么办,都是平等的,要理解,要宽容,完了以后要对话。怎么对话?我以前看过哈佛燕京学社的负责人杜维明教授,在讲到宗教对话的时候,有一句话对我启发很大,什么叫对话?对话就是对话者的双方首先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替对方考虑问题,首先要设身处地的、要推己及人的,我站在你的立场上去想,这样的话是没有一个话是对不起来的。假如要对话,一个是以色列,一个是巴勒斯坦,为什么对不起来?对不起来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针尖对麦芒,双方都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双方都首先百分之百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对话,这个心灵不能交通啊,双方都不能走到对方的心灵里去,去了解对方心灵里最核心的东西,你没这点怎么对话。因此藏传佛教的宗派无偏向运动讲,不同宗派之间的教义、教法、教理要互相尊重。我格鲁派在讲宁玛派教义的时候俨然就是一个宁玛派,这就说明对话已经走到对方的心灵里面去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对话的意思。五世达赖为什么对宁玛派这么同情?就是因为他设身处地的能从宁玛派的角度去理解宁玛派。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五世达赖既是格鲁派又是宁玛派。佛教里边不同宗派之间的对话,藏传佛教里早就存在了,并且这个对话还形成了一个运动叫做“宗派无偏向运动”,我觉得这个就是一个宗教对话。我在这次筹备会上提出“和而不同,智悲双运”就是这个意思,今天这个内容我也是有感而发,有一些体会向大家做一个汇报。 第二个问题我们讲藏传佛教前弘期的思想。藏传佛教前弘期的思想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藏传佛教前弘期200年,密宗思想占据了主要位置。第二个方面,汉地的禅宗思想在当时的藏传佛教前弘期也盛行一时。第三个问题就是寂护和莲花戒开创的瑜伽行中观自续派在藏传佛教前弘期占据了主流地位。我觉得藏传佛教前弘期200年的思想主要可以从这三方面可以展开。 下面我就开始讲这个问题。讲到藏传佛教前弘期我们不得不提到赤松德赞藏王。赤松德赞是一个崇信佛教的赞普,他执政不久就请来了印度佛教的高僧大德寂护(静命)。寂护是瑜伽行中观自续派的创始人,被请到王宫里来给赤松德赞藏王讲佛教的基础知识。后来因为苯教反对,寂护就回到了印度。他回去之后,就建议把密宗大师莲花生请来。莲花生来了之后在吐蕃传播密宗思想,在传播密宗思想过程中也降伏了很多苯教的神灵,将这些神灵宣布为佛教的护法神,把敌人的力量就变成了自己的力量,在佛教的神灵体系里面就接纳了苯教的神灵元素。通过这样一个方式,莲花生就在吐蕃站住了脚。赤松德赞决心在吐蕃传播佛教,一方面他从印度请来了像寂护和莲花戒这样的高僧大德来吐蕃传播佛法,另一方面他又从汉地请来了和尚,尤其请来了汉地禅宗的大师到吐蕃来传播佛法。从当时的文献记载看,从汉地请来的这些禅宗和尚传播佛法两年一换,那时的情况和现在的援藏差不多,援藏人员进藏后也是三年一换或五年一换,内地的同志到藏后时间长了高山反应受不了,古代的人也有高山反应,因此要一岁一更之,两岁一更之,典籍里有这样的记载。这样,寂护在吐蕃传法,藏王又请来了汉地的和尚和禅师传法,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制度。 据文献记载,公元781年从当时的凉州(现在的敦煌)请来了摩诃衍那、王锡等一批禅师在吐蕃传法。寂护这些人很早以前就在吐蕃传法了,摩诃衍那到吐蕃传法后,本来在印度高僧寂护手下学习佛法的善男信女就到了他们手下来学习禅法。这样就把寂护和莲花戒给晒到那了,他们觉得非常没面子,于是他们就向藏王告状,说佛教是从我们印度来的,印度才是正宗的佛教,你把摩诃衍那请来后,这些善男信女就跑到他那去学习禅法了,我们就没事干了。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尴尬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赤松德赞藏王也表现的十分智慧。两边的佛教都是他请来的,哪边都不能惹。从汉地角度讲,汉族是他的舅舅,赤松德赞的母亲是金城公主,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也不好让摩诃衍那走。另外印度佛教也没错,佛教就是来自印度,并且寂护这些人也是印度佛教的高僧大德,学问非常高深,也不好让他们走。在这种情况下,赤松德赞藏王就很智慧的想到一个办法,就是通过辩论去解决这个争端。赤松德赞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从当时的文献看,赤松德赞虽然很崇信佛教,但他也是一个当政者。汉地佛教的摩诃衍那和印度佛教的莲花戒发生了矛盾后,赤松德赞非常紧张,为什么呢?因为佛教内部发生了分裂,形成了宗派就是吐蕃社会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对一个当政者来说,不安定对他意味着什么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安定是压倒一切的。因此他想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想了一个辩论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就把摩诃衍那和莲花戒这些人叫来宣布了一道命令。他说我吐蕃大地上只能有一种佛教而不能有两种佛教,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分裂,我现在不好说哪个要离开吐蕃大地,我们用辩论的方法去解决。首先你们要准备三年,三年之后回来由我主持你们来辩论。辩论的结果,谁先失败了,失败者先向胜利者献一个花篮,献完之后就带着自己的思想离开吐蕃大地。宣布完这道命令之后,汉地和印度的这些人就各自准备去了。准备三年以后,各自就根据自己准备的情况在桑耶寺由赤松德赞藏王主持进行了一场辩论。辩论的结果据藏文文献记载,汉地禅师摩诃衍那失败了,印度佛教的莲花戒取得了胜利。但汉文文献里的记载也有些不一样,汉地文献记载说摩诃衍那胜利了,莲花戒失败了,莲花戒他们搞得非常狼狈。有些研究者也认为,当时的情况是,辩论不是面对面的辩论,辩论是通过书信来往的方式进行的,这也是一些不同的看法。但现在的学术主流的看法是摩诃衍那失败了,如果摩诃衍那胜利的话就会留在吐蕃传法了,他也没有必要离开吐蕃啊。离开吐蕃这是一个事实,从这个角度看摩诃衍那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但也有必要去进一步的探讨和研究。这是汉地高僧和印度高僧辩论的背景。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他们辩论的思想和分歧的焦点。他们就什么问题进行的辩论,辩论的焦点是什么。辩论是在赤松德赞的主持下首先由摩诃衍那开宗答辩,摩诃衍那首先发言,他的意思是什么呢?主要是讲佛所解释的宇宙的究竟实相是绝对的、无限的、至上的,而人的思想和语言是有限的、相对的、具体的。我们用有限的、具体的语言去规定去描述去传达无限的、绝对的、究竟的、至上的究竟实相,那是无法达到的。这就像庄子讲的“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遂无涯,殆矣”。佛所解释的宇宙和人生的实相是无涯的,我们的思想是有涯的,以有涯对无涯不行。因此摩诃衍那讲,如果用非常苍白的、具体的、形象的思想和语言去规定去描述无限的、绝对的、至上的佛的思想的话,这就是以萤火之光而与太阳争耀。这就像用我的裤带去绑北京大学一样,那能绑得了吗,你的裤带才多长啊,北京大学多大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摩诃衍那讲善恶、好坏、是非、对错以及行善行恶,这个从本质上讲都是一样的,它与成佛是根本没关系的。摩诃衍那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讲天上的白云,看着非常好,这个白云能遮蔽湛蓝的天空。一大堆黑云,表面上看,白云与黑云哪个好看呢,当然是白云了。黑云滚滚降下来非常可怕非常讨厌,但是黑云也能遮蔽湛蓝的天空。从遮蔽湛蓝的天空这样一个角度讲,白云和黑云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没有好坏之分、对错之分、善恶之分、丑美之分。还比如,金锁链和铁锁链,表面上看一个是用金子做的,一个是用铁做的,当然是金子做得好。但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说用金子做的锁链把我锁上以后我就非常好受,比用铁锁链锁上好受的多,谁都不会那么说。一个再笨的鸟它也知道,假如把它关入一个用金子做的笼子从此它就失去了自由,用竹子做的笼子关在里面它同样失去了自由。此时此刻用金子做的笼子和用竹子做的笼子是一样的,关到里面都会失去自由,都会失去幸福。由此举了这个例子之后,他(摩诃衍那)马上说,你做了好事最多你也就变上天,到天上去享受天神的清福,也许你变成人,人的最高境界也许你成为皇帝。做坏事呢,可能是被打到18层地狱,变成畜生、变成恶鬼都有可能。所以,从形式上看,三善趣非常好、三恶趣非常坏,但本质上讲,不管是三善趣还是三恶趣,它都是轮回,是轮回就是苦,本质上就是苦,都没有解脱。因此,从这样一个角度讲,行善行恶,做好事做坏事都是一样的,都成不了佛,都不能解脱。成佛的唯一途径、方法是什么呢?就是摩诃衍那提出非常著名的一个名词即“心不作意”,就是我好的也不想、坏的也不想,对的也不想、错的也不想,思想进入了一种死寂状态。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成佛。这就是摩诃衍那的基本观点、基本思想。莲花戒写的《修道次第论》后篇中在转述摩诃衍那思想时也是这样写的。莲花戒在此论中对摩诃衍那思想的转述以及评判是藏传佛教中有关禅宗思想的最早的记载,后来藏文文献中的记载恐怕都是源自于莲花戒的这一论著。我们看一下摩诃衍那在吐蕃传法的真实记载《顿悟大乘正理诀》也是这样的一个思想。 摩诃衍那提出这样一个观点以后,印度佛教的莲花戒就提出了反驳。反驳有两点,一是人的心一点都不想一点都不思,心不作意,做到这一点是不可能的。他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天上有十个燕子在飞,领头的燕子在前面发现了一个老鹰,老鹰就是燕子的敌人啊,发现了老鹰就意味着老鹰要吃它们啊,它们就要躲避。领头的燕子发现了老鹰后首先跟后面的第一个燕子讲,悄悄的,不要说话。第一个燕子又跟第二个燕子悄悄的不要说话,第三只燕子又说悄悄的不要说话,就这样传下去了,但是“不要说话”本身就是在说话,你怎么能说是不说话呢。比如我们晚上有时候睡不着觉,不想,我什么都不想,不想这两个字还是在想啊,你怎么可能做到不思不想呢。不思不想除非睡着了,睡着了有时候做梦,做梦也是在想啊。莲花戒在反驳讲,只有那些傻瓜那些植物人、没有知觉的人就是成佛的最好材料,他们的思想此时此刻已经进入了死寂状态。第二点,莲花戒讲,你要成佛你要悟道,你要证真如,你要悟空,这个道理是很深的。最聪明的人用最笨的办法去修炼都证不到真如,证不到空,你不悟空,你的脑子是死寂状态,你怎么成佛、怎么解脱。因此,莲花戒讲,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想,但这个想不是虚妄分别。要悟空、证真如的话,要如理思维,就是按照正常的概念去推理思维,这是必需的,这是成佛的一个前提条件,正常的理性思维是必不可少的,错误的想法、胡思乱想是不能要的。大敌当前,我们要排除这样的烦恼,但是如理思维、正常的概念思维、正常的推理思维是成佛的前提条件。你不作正常的如理思维怎么成佛,因此在思维里面,要区别虚妄分别和如理思维这样两种情况。虚妄分别是错误认识,是要断掉的,但是如理思维是必需的。性空的道理非常深邃,不动脑子不思考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第一步,莲花戒对摩诃衍那“心不作意”的一个反驳。 第二步讲,摩诃衍那这样一个思想,心不作意的思想,行善行恶都一样的思想,它的要害是割裂了大乘佛教关于智慧和慈悲双运的思想、性空和方便结合这样一个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莲花戒讲,实现成佛的关键第一是智慧、第二是慈悲,这两个方面都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不可或缺的,其中哪一个方面绝对化、极端化而放弃另外一方面这都是要不得的。智慧和方便就像鸟之双翼、车之双轮,两者须臾不可分离。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就是利乐有情要慈悲为怀,解脱是全人类的解脱,是一切有情众生的解脱,不是我一个人的解脱,我一个人解脱不算解脱,只有受苦受难的全人类都解脱了我才能得到解脱,这就像我们经常讲的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得到解放。我们以前经常讲这样的话,这样的道理是一样的。藏传佛教的活佛为什么出现啊?佛有三身,即法身、报身和化身。咱们主要讲法身和化身。佛从法身的角度讲已经证的真如了,已经成了佛了。但是从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上来讲,从大乘佛教的慈悲和智慧双运的角度来讲,从大乘佛教的发慈悲心、行菩萨行角度讲,他还不能成佛。虽然他自己已经认识了,但是旁边还有无数的一切有情众生在受苦受难,在六道轮回里面转,只有让这些人获得解脱了他最后才能成佛。因此,从本质上讲,他虽然已经悟空了,但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因此他就取了人身化作一个人来到人间、来到众生里面,和众生同甘共苦。在同甘共苦的过程中他发慈悲心,启迪教化他周围的有情众生,让他们也觉悟佛的道理,这就是慈悲为怀。这就像我们刚才讲的患了黄疸型肝炎的患者一样,佛教认为我们这些俗人都是患了黄疸型肝炎的人,我们凡人的认识都是颠倒的认识。从无始以来我们的思想就被无明烦恼所遮蔽,我们通过修持佛法把这个无明烦恼去掉,去掉之后我们才能觉悟宇宙人生的究竟实相,我们才能成佛。怎么让你觉悟,谁让你觉悟啊,觉悟者就是大乘菩萨行者,他让你觉悟,他来教化你。就像一个肝炎病患者就来了说这个墙壁都是黄的,这个时候你怎么办,你说你简直是个瞎子胡说什么啊,赶紧给我滚开,你能这样吗?不能,这个时候你必须要发慈悲心。这样慢慢的教化他、启迪他。开始你可以顺着他说,因此大乘佛教讲契理契机如理如法,契理是要符合佛教的道理,契机就是要看当下,要看眼前。你碰到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办,你骂他吗,不行,你还得顺着他说,你不顺着他说他就急了,他要跟你干架了。顺着他说,这黄,黄得厉害,完了之后马上去给他治病。我们这些无明烦恼的人的认识都是颠倒的认识,这些大乘菩萨行者一方面要顺着我们说,另一方面马上讲佛教的道理,从佛教a、b、c开始讲,这就如同给黄疸肝炎患者治病一样。慢慢治病,慢慢给你讲佛教的道理,你逐渐得到认识,最后达到一个境界,一个解脱的境界,这不就是慈悲为怀吗,这不就是利乐有情吗,这不就是普度众生吗?因此莲花戒讲,摩诃衍那把大乘佛教慈悲为怀利乐有情这样一个方便,这样一个慈悲心、菩萨行扔到了一边,你只知道你自己的觉悟,你自己成佛,你把广大的有情众生扔到一边那怎么行呢,你这样的一个做法和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是直接相悖的,是不行的。我们不能扔下一切有情众生,现在达到你这种要求的人究竟有几个,悟空悟到那种程度的究竟有几个,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善也不行恶,到那种程度的有几个人,没有几个人。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还是处在一个愚昧无知的状态,一切有情在受苦受难,必须从佛教的a、b、c开始启迪教化他们。如果你这样做就害了他。以前我可能讲过,一个猴子从三层楼跳下去它安然无恙,一个老母猪从三层楼跳下去可能就粉身碎骨啊。人的根器不一样,人的觉悟不一样,人的思想境界不一样,人前世的业不一样,他的结果也不一样。 摩诃衍那所讲的那种层次的人只是极少数的人,这就是大乘佛教的慈悲与方便,大家看《菩提道次第广论》就会知道,前面讲三士道,完了还要讲菩萨行。法尊法师在解释《菩提道次第广论》的时候讲,虽然从性空的角度讲你觉悟非常高,哪怕你证了真如了,假如你没有菩提心没有菩萨行还是不行,你成不了佛。我们从哲学的角度讲,真和善是什么,菩萨行是善,真就是悟空啊,真和善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两者是不可分离的,在一定意义上,真就是善,善就是真啊。觉悟很高,悟到了宇宙和人生的究竟实相,但是你一肚子坏水,你很坏没有善根,没有善心,没有慈悲心你也成不了佛。佛性就是善根啊,没有善根怎么成佛。反过来讲,你这个人很慈悲,很善,你简直就是一个菩萨行者,但你没有悟空,没有证真如,你也成不了佛。因此,真和善,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者是不可分离的。真善美,美就是境界,是佛的境界。没有真和善怎么达到佛的境界啊,有了真和善,美是自然而然的,有了真和善就一定成佛了,成了佛就达到了美的境界了。因此,佛教里面的真也好,善也好,最后讲佛的境界都是统一的,一体的,是三位一体的东西。萨迦派讲道果法,我们讲体道果也是统一的,既是本体又是方法又是境界,三者是直接统一的。这又出现了哲学问题,本体里面有方法,方法里面也有本体,本体里面有结果,结果里面本身也包含着方法,三者是三位一体的。 承认不承认智慧和慈悲、性空和方便的结合是摩诃衍那和莲花戒辩论分歧的一个焦点。我们仔细去阅读一下王锡(摩诃衍那的徒弟)撰写的《顿悟大乘正理诀》这个文献。他们从吐蕃回到了凉州后,摩诃衍那就命令他的弟子王锡把当时他们在吐蕃传法以及辩论的情况做一个记录,王锡就遵照他的老师摩诃衍那的旨意写了这部《顿悟大乘正理诀》。《顿悟大乘正理诀》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前言,讲他们怎么到了吐蕃,到了吐蕃怎么样传法,传了禅法之后印度的莲花戒怎么告状,他们怎么辩论,讲了这个背景和过程。第二部分直接讲辩论的内容,辩论的内容分三部分旧问、又问、新问。《顿悟大乘正理诀》最后记载,王锡说我的师父摩诃衍那是实践派,是一个经验派,他不会讲很多的经典很多的理论,不会讲很多的名相概念。假如你们想了解名相概念理论的话,请你们到印度法师莲花戒那里去学习,他们是讲理论的,讲概念的,讲名词的。我师父是讲实践的,讲实修的,理论的、思想的、概念的东西不会讲得太多。摩诃衍那和寂护的辩论很多问题都没有解决,谁失败了谁胜利了,藏文和汉文记载都不一样,这个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他们辩论的焦点就是我刚讲过的这个问题。但是摩诃衍那他也不是对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方便和智慧的结合不懂,从文献的记载讲他也是懂的。他是凉州人,在当时的长安(现在的西安),老师是北禅的鼻祖神秀的再传弟子,他在长安学习禅法的那段时间,南禅已经从南方打到北方了,打到洛阳和西安这一带了。因此,从摩诃衍那的思想看,他不仅有北禅的思想还有南禅的思想,问题非常复杂。现在看来,摩诃衍那的思想是南禅和北禅的混合体。 根据藏文献的记载,摩诃衍那辩论失败之后虽然离开了吐蕃,摩诃衍那离开桑耶寺的时候,在桑耶寺丢下了他的一只鞋。寓意就是我摩诃衍那及我的禅宗虽然离开了吐蕃,但是禅宗的思想将长期的影响到西藏佛教。但是他们走了时间不长,统一的吐蕃王朝由于朗达玛灭佛而瓦解了,从此吐蕃社会出现了长期的分裂割据局面,当时卫藏地区的佛教表面上已经不复存在了。当时的吐蕃佛教已经分成了两路,一路到了阿里,在这个地方活动;另一路走到了现在的安多地区,也就是我的家乡,在这个地方活动。现在据有关文献讲,宋元以来摩诃衍那的禅宗思想确确实实影响到了藏传佛教的各宗派。有些学者讲,藏传佛教宁玛派的大圆满法、噶举派的大手印法等这些思想都受到了摩诃衍那禅宗思想的强烈影响,但究竟是怎么影响的,现在没有资料。摩诃衍那离开了,后来时间不长统一的吐蕃王朝就随着朗达玛灭佛瓦解了,从此统一的吐蕃王朝就不存在了,当时吐蕃地区的佛法已经不存在了,吐蕃的佛教已经跑到阿里地区和安多地区传法了。藏传佛教各宗派是后弘期就是十世纪以后,从阿里地区和安多地区又一次传到卫藏以后才逐渐形成的。十世纪以后形成的各宗派又怎么受到摩诃衍那的禅宗思想呢,西藏分裂割据这样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里面佛教已经不存在了,它是怎么受影响的。这些问题都是学术界需要研究的很大的问题,需要进一步了解。莫非十世纪以后,内地的禅宗思想又一次传到了吐蕃,或者是藏传佛教各宗派跑到内地以后吸收了禅宗思想,或者大圆满法和大手印法这些藏传佛教标志性的思想本身内部从印度传来的时候就包含了禅宗思想。密宗里也有强烈的如来藏思想,如来藏思想、顿悟思想也是禅宗思想,这些思想在印度的密宗思想本来就是有的,这样的话,你能说这些思想能受到汉地禅宗思想的影响吗,你只能说出现了相似的思想,好像是一样的思想就说是受到了汉地禅宗的影响,不能这么说。禅宗思想也是从印度来的,因此研究起来问题非常复杂,需要做进一步的梳理进一步的研究。后弘期藏传佛教各宗派是怎么受到禅宗的影响,这是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在藏传佛教史上,后弘期的一些学者对摩诃衍那的思想评价是不一样。像格鲁派的学者说摩诃衍那的禅宗思想是外道邪见,不是佛教的正统的思想,包括萨迦派、格鲁派都是一样。但是宁玛派的一些佛教学者还有萨迦派的个别学者认为摩诃衍那的禅宗思想不是外道邪见,是正统的佛教思想,并且他的思想是佛的三转*轮的了义实教,佛三转*轮即初转四谛*轮、中转无相*轮、后转广善*轮,这是后转广善*轮的了义实教不是歪道邪见,也不是不了义的权教,而是三转*轮里的了义实教。摩诃衍那的禅宗思想和密宗是相提并论的,它的思想深度和高度是和密宗相提并论的。在吐蕃时期很多人不了解,藏传佛教里面很多不了解禅宗思想,把摩诃衍那的思想就打入了冷宫,作为外道邪见来对待,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当时吐蕃时期的人的根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禅宗思想太高深了和密宗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懂,这个法不是人人都可以修的,只有少数具根器的人才能够修持,因此从这样一个角度禅宗进藏是一个很大的事件,问题还是很复杂的,需要作进一步的了解。 这个问题就讲到这里,前弘期的禅宗是一个,后面还有一个瑜伽行中观自续派,瑜伽行中观自续派实际上是中观和唯识思想的一个结合,怎么结合的,它真正反映了印度佛教中晚期的一个融合思想,当时在吐蕃也是占了一个主流思想,今天就没有时间讲了,大家有问题可以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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