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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尧:大慧宗杲禅法心要 一、决定信心 |
 
黄明尧:大慧宗杲禅法心要 一、决定信心
大慧宗杲禅师,宋代临济宗杨岐派高僧,圆悟克勤禅师之法嗣,字昙晦,号妙喜,安徽宣州人,俗姓奚。十七岁剃发、受具。初依曹洞宗诸老,后谒湛堂文准禅师。文准禅师示寂后,参天宁圆悟克勤,发明大事。后奉克勤禅师之命,分座说法,一时名重丛林。后隐居云居,既而结庵于福州长乐洋屿,开法接众。绍兴七年奉诏住持径山寺,法席大盛。后遭谤被革除僧籍,流放衡州(湖南衡阳)。其间,乃辑先德机语,成《正法眼藏》一书。绍兴二十年,更被贬至梅州,五年后获赦,恢复僧籍,驻锡于育王山。绍兴二十八年奉敕再度住持径山寺。隆兴元年示寂,世寿七十五,僧腊五十八,谥号“普觉”。后人集其着述讲说,汇编为《大慧普觉禅师语录》三十卷等。 宗杲禅师继其师圆悟克勤禅师之后,将“参话头”这一特殊的修证方法,进一步完善化和普及化,将临济宗的法运又推向一个高潮。他的书信集(《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十九至卷三十,共八十四篇)集中地体现了他的禅法心要,篇篇见肝见胆,开人睡眼,醒人迷梦,是后代禅人修学不可多得的绝佳指南。 宗杲禅师提倡看话禅的历史背景 “契理契机”、“应病与药”,是佛法的基本特征。一种修行理念和方法的提出,必须与当时的社会现实和信众的根器相适应。宗杲禅师的“看话禅”正是为了适应当时众生的根性、纠正禅门中的种种弊病而设立的方便法门。 禅宗本来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但是到了宋代,因为众生根性方面的差异,宗师们为了方便学人登堂入室,开始以“代别”、“颂古”、“拈古”、“评唱”等形式,对古来大德悟道、接众的一些着名公案,进行解说,点出其中的关节,从而诱导学人更好地悟入宗门的旨。这种接人和修习方法,后来便演变成了盛极一时的文字禅,成为宋代丛林中的一大特色。汾阳善昭、雪窦重显、圆悟克勤等,就是当时宏扬文字禅最着名的代表人物。 文字禅的创立原本是用来指月的,但在流布的过程中,其弊端也日渐显露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偏离了禅宗“明心见性”这一根本方向,开始沉溺于对公案的意识知解,玩弄文字技巧,争强好胜,徒呈口舌之快,不肯从心性上真实地做功夫。这样一来,文字禅最后变成了“口头禅”、“葛藤禅”,成了大众修禅悟道的一个非常大的障碍。 另一方面,与宗杲禅师同时住世弘法的还有另一位高僧,就是曹洞宗的宏智正觉禅师。正觉禅师,俗姓李,山西隰州人。自幼明敏,七岁日诵数千言。十一岁于郡内净明寺本宗座下剃度。十四岁依晋州慈云寺智琼受具足戒。初参汝州(河南省)枯木法成,深受器重。后参丹霞子淳,言下大悟。建炎三年(1129)为明州天童寺住持。正觉禅师住持天童寺前后达三十年,学众云集,世称“天童中兴之祖”。绍兴二十七年(1157)示寂,世寿六十七。有《宏智觉和尚语要》(一卷)、《宏智觉禅师语录》(四卷)、《宏智广录》(九卷)等书传世。 宏智正觉禅师对当时盛传文字禅所带来的流弊非常不满。为了帮助学人从语言知解的“葛藤”中解放出来,将功夫落到实处,正觉禅师特地提倡“默照禅”,主张“忘情默照”、“照默同时”、“休去歇去”。默就是要离开心意识,远离事缘。照就是般若观照。正觉禅师的默照禅,注重禅定,注重真修实证,反对从分别思维中寻找出路,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达磨禅法的一种回归,对扭转当时丛林中崇尚文字知解、脚不点地的浮躁习气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默照禅在流布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偏差。一些见地不到位的人,错认一念不生的顽空之境,执为究竟,并住在上面,不肯放舍,最后成了“魂不散的死人”,丧失了宗门活泼泼的大机大用。这就是所谓的“枯木禅”、“髑髅禅”、“黑山鬼窟禅”。 葛藤禅和枯木禅,被宗杲禅师称作“语默二病”。这两种禅病在当时的禅门里非常盛行。宗杲禅师的看话禅,正是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提出来的。 今时学道人,不问僧俗,皆有二种大病:一种多学言句,于言句中作奇特想;一种不能见月亡(忘)指,于言句悟入,而闻说佛法禅道不在言句上,便尽拨弃(弃置一边),一向闭眉合眼,做死模样,谓之静坐观心默照,更以此邪见,诱引无识庸流曰:“静得一日,便是一日工夫”。苦哉!殊不知尽是鬼家活计。去得此二种大病,始有参学分。……语默二病不能除,决定障道,不可不知。知得了,始有进修趣向(达到目标)分。第一莫把知得底为事业,更不求妙悟,谓我知他不知,我会他不会,堕我见网中,为我相所使,于未足中生满足想。此病尤重于语默二病,良医拱手。此病不除,谓之增上慢邪见人。(《示真如道人》) 宗杲禅师认为,相对于文字禅和默照禅而言,话头禅有自己明显的优势:既可堵“葛藤禅”之漏,又可解“枯木禅”之毒,而且能给学人一个“不可把捉的把柄”,让学人有个下手处。通过参话头,一方面可以将学人的心意识逼进死胡同,将他的意识知解心、投机取巧心、分别执着心,统统扫荡干净,令其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伎俩全无;另一方面,又可以借助话头的力量,使学人保持灵动的智慧觉照,避免落入舍动趣静、不得活用的枯寂状态。 宗杲禅师称赞“参话头”是“盲人手中底杖子”、“破生死疑心底刀子”、“摧许多恶知恶觉底器仗”。因此,他极力地向他的弟子们推荐这一禅法。 下面,我想从决定信心、决定志愿、用功原则、参禅方法、禅病种种等方面,来介绍一下宗杲禅法的主要内容。 一、决定信心 《华严经》中讲,“信为道元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法。”信是深入佛法、修证佛法的前提。无论修什么法门,信都是第一位的。有人认为,信在净土法门中是第一位的,但是,在禅宗里,信却不是第一位的,排在第一位的当是明心见性。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因为见性成佛恰恰是建基于对“即心即佛”这一观点有决定信心。 禅宗修行的一个最大特色,就是强调“直下承担”。承担什么呢?就是承担现前一念心性当体即佛,无二无别。这个承担不是简单的知见上的认同,而是念念之间对信心的落实。当信心落实在念头上的时候,它同时就是观,就是证。 宗杲禅师认为,参禅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发起决定的信心。为了帮助学人树立坚固的信心,宗杲禅师几乎在给每一位弟子的信中,都谈到了信心的问题。宗杲禅师所说的“信心”,大致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1)相信自己现前一念无住无二之心性即是佛,更不必向外寻觅。 (2)相信自性遍一切时一切处,须臾不曾离,在烦恼或功夫不上路时也不必对此产生怀疑。 (3)相信诸佛祖师所开示的方便法门是真实语,依之修行,决定可出生死尘劳。 (4)相信自己只要念念信得及、念念向脚跟下觑捕,亦必能成佛。 自性本具,自性即佛,自性不二,自性遍一切时处,这是禅宗最基本的观点。宗杲禅师在他的书信集中,始终不渝地在宣传这些观点。宗杲禅师很少使用“自性佛”这个词,更多的时候称之为“自性菩提”、“真空妙智”、“这个道理”、“此事”、“本命元辰”、“本来面目”、“父母未生前”、“空劫以前”、“威音那畔”,等等,名称虽然不同,但含义却是一样的。如,宗杲禅师讲—— 此事如青天白日,皎然清净,不变不动,无减无增,各各当人日用应缘处,头头上明,物物上显,取之不得,舍之常存,荡荡无碍,了了空虚,如水上放葫芦,拘牵他不得,惹绊他不得。(《示徐提刑(敦济)》) 这个道理,只为太近,远不出自家眼睛里,开眼便刺着,合眼处亦不缺少,开口便道着,合口处亦自现成。拟欲起心动念承当,渠早已蹉过十万八千了也,直是无尔用心处。(《答刘通判(彦冲)》) 所谓的“立决定信”,就是要坚定地相信这些道理: (1)相信自性非十法界而能遍现十法界,非凡圣而能凡能圣,非垢净而能垢能净,非善恶而能善能恶,不生不灭却不离生灭,非见闻觉知却不离见闻觉知; (2)相信这个能生一切而不即一切、圆明自在、遍一切时、遍一切处、无相无住的,正是我们当人的自性佛; (3)相信累劫以来,因为我们对这个自性佛迷而不觉,故长劫流转于生死中,现在,我们想要获得解脱,也必须从觉悟这个自性佛开始。 上述道理说起来很容易,但是,要真正信到位却很不容易。所谓的“信到位”,就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即便是在颠沛流离、生死交加之际,仍然能坚定地相信自性菩提就在我们的起心动念处、见闻觉知处、烦恼疑怒处、绝望郁闷处放光动地,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不怀疑,不动摇,如“浑钢打就,生铁铸成”的一般。 在顺境中,在我们的身心感觉到轻安的时候,要我们相信“自性佛就在眼前”并不难。但是,在逆境中,在尘劳烦恼中,在身心躁闷的时候,要我们相信这一点却非常困难。因为受无始以来无明习气的影响,修行人在证得平等性智之前,很容易落在动静、染净、善恶、凡圣、迷悟、得力不得力、知不知、生灭等二边处,往往错误地认为——自性菩提在清净处不在染污处,在轻安处不在粗重处;在顺境中和寺院里,道好象离自己近些;在逆境中和尘世间,道好象离自己远些,等等。由于事先就有了这些不到位的先入之见在心中顿放,所以,临到实际用功夫的时候,就不免生起强烈的好恶取舍之心,将修行和生活打成两截。 实际上,在打坐过程中,正感到昏沉掉举的时候,正感到四大不调的时候,正在喜怒哀乐的时候,正在尘劳烦恼中打滚的时候,正在为生计而奔波繁忙的时候,正为自己的欲望不得满足而身心烦躁的时候,正为前途暗淡而郁闷绝望的时候,正为自己的根性太钝、一时入不了禅而苦恼的时候,自性菩提并不曾离开当人一丝毫许。设若离开了我们,我们的根身当即散坏,如同无情之物,又如何能感受到上述这些所谓不好的身心状态呢?只是我们信不及、不肯回头而已。 修禅的人最可贵的一点,就是要能够坦然面对一切负面的东西,并把透过这些负面的东西一一看成是发机悟道的关棙子。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处,或顺或逆,或喜或忧,或得意或不得意,均是与自性打照面、参禅用功的好时节。当我们正烦恼的时候,若能一念回光,反问一下,烦恼从什么地方生起?它现在何处?那个能知烦恼的毕竟是个什么?如此觑捕来觑捕去,必能见道。 由于在烦恼和逆境当中,很少有人能相信——现前这一念能知逆顺、能知烦恼、自在圆明的,决定是不生不灭、不动不摇、不垢不净的,它就是我们本具的自性佛,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免向外驰求,求真觅实,舍动取静,舍染求净,却不肯一念回光返照。此所谓“骑驴觅驴”、“井底叫渴”、“含元殿里问长安”是也。参禅的人多而得力的人少,根本的原因就在这里。 宗杲禅师有一位在家弟子,名吕居仁,悟道之前,因为对这一点信不及,疑心很重,一直陷在向外驰求和意识领解的窟宅里,所以修行一直不得力。为了帮助吕居士得个入头处,宗杲禅师开示他道: 此事决定离言说相,离心缘相,离文字相,能知离诸相者,亦只是吕居仁;疑他死后断灭不断灭,亦只是吕居仁;求直截指示者,亦只是吕居仁;日用二六时中,或嗔或喜,或思量或分别,或昏沉或掉举,皆只是吕居仁。只这吕居仁,能作种种奇特变化,能与诸佛诸祖同游寂灭大解脱光明海中,成就世间出世间事;只是吕居仁信不及耳!若信得及,请依此脚注,入是三昧,忽然从三昧起,失却娘生鼻孔,便是彻头也。(《答吕舍人(居仁)》) 修禅的人如果能够在现前这一念上信得及,肯回头转身,歇却驰求心、分别心,当下便是归家稳坐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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