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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兴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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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兴寺记

  文/黄文庆

  这是一座千年古寺,叫佛兴寺。

  它所处的位置叫佛坪县长角坝乡上沙窝村。

  沿着寺前的弯弯山路向上走,就可到达素有“天然药材库”美称的天花山和具有原始草甸风光的“羚牛村”药子岭。

  佛兴寺就坐落在葱茏巍峨、神秘旖旎的天花山脚下,依着潺潺的沙窝子河,云水高渺,草木生香,柔风袅袅,山雀来朝。天造地设的一个佛家胜地,神灵赐就的一方佛陀净土。

  如果你去瞻拜过了岱宗佛寺,你去看过了五台淡云,你去沐浴了峨眉清风,你去领略了嵩山祥瑞,你会觉得在这里坐落着这样一座名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神灵所居之处,总有些吉征祥兆的,神也爱着一处嘉山灵水,因为她钟灵毓秀,氤氲着紫气祥光。

  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同样,刹不在大,顺天则隆。

  秦岭是一座名山,山里有多少庙、多少寺、多少庵、多少观,不知道,可佛兴寺你不能不知道,不能不在意它所蕴涵的佛家禅象和灵性。

  三十六岁的宽容师傅于丁亥年到北方安居去了,他要按佛家规矩做十次安居才能做住持,他已做了六次安居了,明年就会回到寺里,天长地久地参禅护佛、普渡众生了。

  秋阳和煦,柔风拂面,云天高邈,松声闲远,已届八十三岁高龄的护法老人江居士鹤发童颜,坐在寺边淡淡地说着这座寺的往昔,他气定神闲,岁月的云烟被他轻轻地吐出——

  说这座寺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有根据的,绝不是随意的杜撰和无稽的夸张。依据之一是这里残存的一通字迹漫灭不清的石碑,从隐约可辨的碑文中能看到落款处的“唐”“弘道”等文字,足以证明是唐时的建筑了;依据之二是从庙上前朝前代的遗砖剩瓦看出来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痕迹和特征,这里废墟里挖掘出的残砖碎瓦上,明显表现出唐代的图饰和工艺特点。时光漫漶,岁月混沌,可那个远去的朝代留下了自己独一无二、无法彻底湮灭的“指纹”,它是无论多么淡漠的风云也磨洗不掉的证据;依据之三是祖辈居住在这是的一些耄耋老人,他们从祖先那里口耳传承过来的斑驳片言只语和历史掌故,述说出大量足以支持这种说法的故事。

  江居士面容淡净慈祥,他说,佛坪地面自古有四大佛寺,一个是石墩河的回龙寺,一个是老庵子的老庵寺,一个是石砚沟的石砚寺,最大的一个就是天花山下的佛兴寺。

  为什么这里的佛寺最大、香火最盛?是有其原因的。天花山和药子岭是两座名山,出名是因为漫山皆药,这里盛产党参、猪苓、黄芪、杜仲,也有人在原始森林里偷偷种植鸦片,最值得称道的是,这里是佛坪乃至陕南山茱萸的原生发源地。天花山上的党参个大体长,最长的可达一米,是别处罕见到的。其南坡参尾分杈,酷似人形,北坡参尾平直,是党参中的极品。其他中草药也饮雀四方、名播天下。所以,年年吸引天南海北的采药人到天花山采药,尤以云贵一带苗民居多。天花山人多事杂,加之山鬼石魅、树精草妖作怪,山里就出现了诸多传奇。为一绥靖一方,佛就到天花下安居了,遂结庐构建了“佛兴寺”,佑护山人平安,梳理天人、物我的秩序。寺因人生,随之伴生的就有火纸场、香签场,就有骡马店、饭馆,酒肆、药场、药铺、染房……上沙窝的佛兴寺附近,一时人烟阜盛,生民众多,形成一个足有几千人常驻的小社会。

  可是,据说到了唐永昌年间,佛坪境内的石砚寺住持换上了一个恶僧,他以护佛弘法为幌子,却包藏着色情祸心,YIN心大作,前去烧香念佛的妇女中,凡是姿色姣好者大多在寺里失踪。后经人秘密查知,原来石砚寺地下修有“地阴子”,即地下房间。此恶僧一遇艳色妇女,就YIN心难耐,派有功夫的沙弥诱妇女到地阴子里,对妇女极尽YIN欲,之后,交小僧蹂躏,时间一久,此妇女就被致残而死或自寻短见。当时的汉中官府知晓此事,派兵捉拿恶僧,却不敌寺内众邪僧功夫,屡屡告败。无奈,只好禀报长安,朝廷就派大将胡敬德带兵三千自傥骆古道秘密收拿,恶僧才伏法歼除。朝廷恼于山中寺庙滋事,就恨屋及乌,顺便砸了佛坪境内的另外三座寺庙,捣毁山门,诸佛流离无居,寺庙一片破败荒凉,佛事在佛坪沉入低谷,山里人心里愈加悲苦,盗匪遂生,百生纷纷逃往山外。

  一般而言,世盛则佛盛,世衰则佛衰。盛世筑寺,人神俱安,乱世焚庙,人神俱废。

  也有例外,有些过于自信和过于讲究一统天下的王朝,为了防止异类思想滋生蔓延,动摇民正统思想,就革除异己,不给别种思想留一分一毫天下,佛教就只好在深山人迹稀少、天高皇帝远的偏僻野山里苟且延续。

  另一方面,即使社会开放,兼容并蓄,神佛赖以存在的土壤还是生众。生民一少,香火就容易短绝。

  如此,朝代更迭,佛兴寺就长久地一片颓圮、彼黍离离,荒草遮蔽了山门,尘埃壅堵了山径。

  据说佛兴寺在往朝前代曾经历了几次重修,乾隆初年一次,乾隆四十年一次,乾隆六十年一次。可岁月里,物事有着太多的变数。在更多的时段和年代,佛兴寺都是一片荒凉、颓败。

  文革劫难,使千载倾圮、败落的佛兴寺雪上加霜。残存的佛像被抬到破漏的庙外。佛兴寺做了生产队的保管室。一年,社员们在寺里脱包谷粒,人们走时忘了灭灯,到半夜时寺内火光一片,佛兴寺从此沦为一片焦土。

  时序到了公元一九九七年秋天,祖辈行医的江居士又到天花山去采药。采药四季均可进行,主要看采什么药和看采集植物的哪个部位。采花宜花欲开时,采叶则于叶刚铺展开时,采果应在果熟时,采根则须于汁津回归根茎时。江居士沿着沙窝子河上行,走到佛兴寺旧址,就按采药的旧例去烧香拜佛,他跪在庙前,嘴里念念有词,不想,奇异的事情出现了,让他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他念叨的声音奇异地回旋在四周,自己像是坐在一座大钟里,语声铿锵响亮,发出钢音。他吓了一跳,继而心里涌起一阵喜悦:一定是佛显灵了,佛要在他心里生下一些根须,让他悟法而意会禅境;佛要收他为徒,赐给他福音灵陀了。江居士在那里跪了很久,秋风吹动着他的衣服,他思索着,满眼都是佛柔和的光芒,他知道佛要先渡他,然后让他帮助去普渡尘世更多的众生。他没有上山去采药,只打发徒弟去了。

  他回家和家人商量,准备倾一己之力,先行修葺佛光寺,让这里的香火,在湮灭千年之后重新袅袅升起。他到遥远山外的周至联系砖瓦,然后,拉到了庙的废墟上。不想,在山门口遇到了采药的小师傅,小师傅这次入山,收获丰裕,采得了几十斤党参,江居士知道佛真心要让他弘扬佛法了。

  江居士有了一种使命感。

  江居士想,后半生就交给佛了,这是自己的幸事。

  悟佛讲究佛渡和自渡。念佛就是以佛的指引去悟天地万事万物和大千世界,明佛理,结佛缘,修佛行,具佛德,浸YIN佛意,参会佛心,如此就会得到佛渡。渡,就是出混沌,去蔽障,通心碍,顺滞塞,疏壅淤,就是由心念的必然之境渡向自由之境,由浅薄之境渡向弘阔之境,由暗淡之境渡向澄明之境,由逼仄之境渡近通脱之境。坐禅则能自渡,就是佛心已具备,佛意已融通,佛法已参悟,进而迁入大光明、大淡泊、大良善、大平常之时空,泅出苦难和麻木,心与天地融为一种大静穆。

  修佛就要修口、修手、修念,修心,从而全面修为、涵养。具体说来,得控四想:即控我想,控寿想,控人想,控众生想。从而滤尽杂意,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与天地生灵共同栖衍,一起徙往大太平境地。

  江居士很向往这些境界。

  江居士从佛坪城里搬到了几十里外的寺旁住下来,他拿出半生的积蓄,一点点地恢复着这座寺庙,慢慢地让寺庙在这里的草野上重新崛起。

  多少个月夜,他独坐庙前,看着叠放在那里的一大垛从前的柱石。那些柱石大极了,直径有近两米,这说明当时的庙宇高大,气势恢宏雄伟。

  他就想重建那些高大的殿宇,塑些让人仰望的佛像,守住这一方山河的脉气和天象。

  他经历过了文革大难,他知道当佛回来,道回来,天主回来,基督回来……许多杂色的思想和信念都回来的时候,自由信仰、百家争鸣的局面就真正到来了,让人们自由选择,自由形成自己信仰的思想。佛主张善行,让善行普渡众生,佛以“善”为核心,展开其主张,同时也就使人们的思想从另一个角度得到解放,使佛性在这里得到弘扬。

  几十年如一日,四方化缘,社会资助,广大香客信士、善信贤良慷慨解囊,一座千年古刹,在他的操劳下,规模逐渐扩大,香火越烧越旺。

  大雄宝殿里供奉有佛祖释迦牟尼、消灾延寿药师佛、阿弥陀佛、文宿菩萨、普仙菩萨。前殿供有四大天王、护法佛陀、药王、财神和弥勒佛。

  他从远方遴选了宽容禅师,带了回来。

  他知道,一个良好的弘法、播法、护法、研法禅师是一座寺的灵魂。

  江居士淡淡地说着,容颜红润、慈目善眼,声如春水。

  他说,这里的佛是很灵验的,来一回就会来第二回、第十回、第一百回,因为佛帮许多人渡过了苦海,洗净了孽愆,顺通了心障,祓除了杂念,迁入了良善平安之境。

  他笑笑地说,十多年前,有一外地漆匠,怀着一肚子坏水,在这里滥施邪法,让一男子在深夜恍惚被人牵着,到了坟园,跪在那里不停地吃泥咽沙。待到他家里人找到他时,已是七窍流血,抬回家后,江居士就去念《观世音高王经》,此经最能祛邪扶正,一夜后慢慢恢复神志;另一女子,受那人邪法后,在山上一个人睡了十一天,家人找回后,也让江居士以佛法拯救,半月后一切正常。

  那外地的歪邪小人原以为道行很深,无人可敌,不想,却被江居士制服。他只好到寺上上香跪求佛陀饶恕。江居士资他路费,打发他回乡去了。

  佛坪是个世外胜地,自古与佛有缘。佛坪得名于佛,被佛界内外传为佳话——

  夏商以前,佛坪还是一片纯粹的蛮荒之地,无人居住。到了周秦时,关中大旱,灾殍遍野,便有关中饥民远望终南迤逦而来,用脚一点点地造出道路。待他们走到厚畛子的一座山谷时,被这里丰草嘉树惊呆了。他们就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刀耕火种,繁育子裔。领头人第一镢挖下去,以试吉凶,不想这一下却挖出了一段神话:泥土里出现一尊睡佛。领头人随即跪拜,执意以此地为家乡。第二年,他们禾丰畜旺,五谷包满,就在谷中修了佛寺,名为“佛爷寺”,此地即为佛爷坪,后来就筑了一座城池,是为佛坪县城。后来也就成了傥骆古道上的重镇,驻过杜甫、白居易、韩愈等伟大诗人,也驻过几位皇帝的銮驾,留下了千古传诵的诗篇和简册可寻的史话。

  后来,有游人在河石里拾到佛石,有人在山上挖回了佛形树根,有人在山里看到了佛光,有人在潭里发现了佛影。

  佛坪是一个有禅意的秘境,从佛坪走出去的人无不受到佛的佑庇。

  盛世修寺,佛法得以普施;佛驻心中,佛让人心底平和。

  香火日隆的佛兴寺,数十年间,已筹积资金数十万元,修缮了大雄宝殿、天王殿。正在构筑一座更加庄严的大雄宝殿。

  江居士说,按想法是要修成四合天井的寺院的,南面是南无阿弥陀佛殿,北面是消灾延寿药师佛,前面是护法殿,再修一座山门和一排僧舍,植一些松柏、冷杉的。可是资金还是短缺,可见佛陀大寺的修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要我们化缘争取。

  江居士站在大雄宝殿里,给我们说,这尊佛是最早时雕成的石佛,是在离这里一里多远的地方找到的。

  一天夜里,江居士从梦中惊醒,佛在梦里给他说,有一尊像在唐朝佛兴寺遭难里被人救了,藏埋在寺南药树旁的泥土里,形体硕大,石质细润。现在遇到好时代了,应把这尊像从许多个朝代的烟尘里掘出来。天一亮,他就叫上几个人去那里寻找,最后终于在树南找到了佛像。他们就抬佛像抬了回来,敬在了神位上。

  夕阳灿烂在西天顶上,把佛兴寺照得一片暖意。

  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让佛兴寺的人心里明白:一个允许神灵存在的时代才可能是太平盛世,一片有神灵佛陀的山河才不是沉闷愚钝的,人们才有自由而不被钳制的安妥的灵魂,才可能走向太平和富庶。

  佛兴寺有幸,因为它拥有一个美好的时代,这片山水有幸,因为佛兴寺让它更成为一片神魂充盈的乐土。

  是为记。

  古历二00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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