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我佩服你 |
 
亲爱的云云: 从你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妈妈立即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不像往日那样说话,她简直就不说话了;她在屋子里无声地走动,摸摸索索地干这干那,几乎就像个影子在飘忽。我小心地观察她,她的脸上没有欢乐,但也没有悲伤。我明白,她的灵魂已经随着你飞到千里之外了。我突然悟到,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也最亲切的人就是你妈妈,因为后半生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为此,我走出书房,放下刚读了一半的报纸,我甚至决定暂停创作,在这最初思恋你的日子里,时刻地陪伴着她。可是由于过去我从没有这样关照过她,因此这种特殊的关照使她不习惯,特别是我这个高大而笨拙的身影老是跟在她的后面时,她有点不解地回过头来——但她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泪水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你在信上说你“非常幸运和非常幸福地与我们生活了整整二十年”,你说你因为生活在作家的家里而感到“空气都是甜蜜的”,但你却又说正因为你是个作家的孩子,所以你才被人们看做是“不一般的孩子”,才有那么多的人与你交朋友,才使你从小学到中学能顺利地当上中队委、中队长,才使你能那样的“平步青云”。然后,你又坚决地写道,你“不愿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因为这样会“缺乏危机感,缺乏生活的能力”。坦率地说,你的醒悟对父母是一种批判也是一种残酷。记得你第一次作文获奖时,有人说你的获奖是因为有个当作家的爸爸,你气得说:“我真倒霉,怎么会有个当作家的爸爸!”后来,你还说过:“我最不愿听别人说你爸爸是作家这句话!”我没有吱声,我知道这是一种强烈的自尊所使。尤其是在考大学时,我拼了命地托人拉关系给你走后门,甚至准备不惜倾家荡产地找美术权威提携你。你知道我这个大块头低头求人是多么难么?可当我兴冲冲地告诉你差不多了,你却冷冷地说:“爸爸,我决不这样进大学,那就太没意思了!”你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留意到我羞愧无比的表情,你不知道这句话不亚于狠狠地打我一记耳光。为此,你自己背着个大画夹,孤独地跟在考生队伍的后面,你前面的考生全是被爸爸妈妈领着的,而且这些爸爸妈妈腰里都揣着厚厚的票子。而此时你的爸爸妈妈也准备好了票子,并且急得火烧屁股似的坐在家里不敢动。因为你说只要我们去,你就拒绝考试!你以为只要自己下决心苦练,只要自己具备一定的水平,就能考进高等艺术学府,你以为只要是金子就能发光,在当今这个并不那么公平的世界,你未免太天真了。当你得知比你水平差的考生考上了,当那个考生兴奋却又气愤地说他爸爸给某某考官塞了多少多少万元钱时,你目瞪口呆了。当然,不是每所学校都这么黑,有两所艺术院校给你发了考试及格的通知,但那不是你心中向往的院校,所以你不仅忧伤地放弃,而且还愤然出走,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去打工去学习去吃苦去寻找人生的公平。 也许你想不到,当你扛起沉重的行李,当你坚决地走出温暖的家门时,我尽管难过,却也暗暗地佩服,因为老爸当年就像你今天一样,有着自尊和自立的锐气,只是后来曲折的岁月渐渐地磨掉了老爸的棱角。我知道,大多先进国家的家庭对子女的教育都是科学和理智的,而在我们这个还不富裕的国家,一些家庭如此溺爱和娇惯自己的孩子。老爸也难以摆脱这种落后心理,所以,我还怀有一些希望,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经受不住遥远的艰难又回到家里,那时,我和你妈妈将会更温暖、更亲切地拥抱你。我们知道这种心态对你是多么可怕,但感情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在家庭的世界里它总是能淹没理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