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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佛有缘
1907年11月5日,赵朴初出生在安庆天台里四代翰林府第中。父亲赵恩彤,任过县吏和塾师,生性敦厚,家中作主的是母亲陈慧。家中设有佛堂,母亲每日早晨烧香拜佛;门前的水塘是她的放生池,里面放养着不少她买下的龟、鳖。
1914年夏日的一天,七岁的赵朴初看到一只蜻蜓在蜘蛛网里挣扎,不一会儿,蜻蜓被越缠越紧,渐渐不能动弹。赵朴初转身到厨房找来一根竹竿,把蜘蛛网耐心地挑开,将蜻蜓救出。母亲见了,非常高兴,第二天带儿子去廨院寺烧香。
佛事结束后,母亲与先觉师父闲谈,说起儿子会对对子了。师父听了,指着庙中的火神殿,出了一句上联:“火神殿火神菩萨掌管人间灾祸”。赵朴初想了想道:“观音阁观音大佛保佑黎民平安”。先觉师父笑了,对陈慧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赵朴初的表舅关絅之曾以同知(相当于地方政府厅一级长官)身份做上海道尹袁树勋的幕僚。二次革命失败后,关絅之接到上海镇守史郑汝成逮捕孙中山的密令,作为同盟会会员,他悄悄地让公廨秘书杨润之通知孙中山转移,并故意拖延发捕票的时间。孙中山脱险后,曾亲笔题写书扇感谢他。
1921年,关絅之走上佛教道路。在中国现代佛教史上,关絅之有重要地位。他与周舜卿、沈心师、谢泗亭等人于1922年发起成立佛教居士林,这是全国第一个居士林团体。同年,关絅之等创办净业社,施省之任董事长,关絅之任副会长。1927年,净业社迁入觉园。
净业社是上海江浙佛教联合会下属单位,赵朴初在这里做秘书,收发报纸,起草文件。关絅之对赵朴初要求很严。第一次看到赵朴初起草的文字时,关絅之皱着眉头,一边拿笔批改,一边婉言批评:“你的国文很好,毛笔字也好,但佛教有佛教的门径,你要多看佛书。”从此,赵朴初开始研究佛经。后来,关絅之建上海佛教慈幼院并任院长,日常工作即由赵朴初去做。
1929年4月,中国佛教会成立,关絅之被选为九人常委之一。从此,赵朴初和全国高僧大德的接触更加频繁了。年轻的赵朴初在这样一个佛化气氛里,不知不觉也走上了慈善为本、普度众生的道路。
1935年秋天,圆瑛法师在上海兴办圆明讲堂,经他介绍,赵朴初皈依佛门,成了在家居士。佛教传入中国后,居士一般指隐居不仕之士、佛教居家修行人士、所有非出家的学佛人士。赵朴初就属于居家修行人士。
在圆明讲堂,赵朴初接触了卷帙浩瀚的佛经。在经卷和高僧的影响下,赵朴初将自己在私塾和东吴大学所学的知识,融会贯通到佛学中去;他的诗书造诣,也与日俱进了。
侠肝孤胆
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争爆发的第二天,上海大世界落下一颗炸弹,一时人心惶惶。一千多难民拥挤到慕尔堂门前的云南路上,亟待安置,而上海市社会局驻会工作人员早已逃之夭夭。上海佛教界护国和平会秘书赵朴初和吴大琨等人,将难民带到宁波同乡会安置。
这支特殊的队伍沿着云南路、西藏路一直朝北走,赵朴初冒着飞弹执一面红色十字小旗,走在队伍前面。他一路大声地喊:“你们跟我们走!”吴大琨执一面小旗走在后面。一路上流弹不时飞过,胆小的难民们哭声不断。到了宁波同乡会,不料铁门紧闭,空无一人。一位租界巡捕为赵朴初的精神所感动,越墙打开铁门,让难民进入。难民们感恩戴德,称赵朴初是菩萨再世。8月15日,沪上报童纷纷叫卖:“看报!看报!赵朴初菩萨再世,侠肝孤胆护难民!”
淞沪战役期间,宋希濂三十六师伤亡惨重。圆瑛法师和赵朴初以“上海佛教界护国和平会”名义组织了上海僧侣救护队开赴吴淞前线,抢救伤员。护国和平会会章是一顶地藏菩萨的毗卢帽,表示大愿——护国和平。赵朴初自己也上前线,帮助抢救伤员。与此同时,赵朴初将他所收容的一百多位报名上前线的青壮年难民,送到三十六师补充兵员。
1937年11月12日,淞沪全部沦陷,在圆瑛、赵朴初等领导下,几十个难民收容所陆续收容了五十万难民。
第二年,赵朴初和胡愈之、许广平、吴耀宗、陈巳生、雷洁琼、严景耀、吴大琨、萧宗俊等创办了抗日救亡组织——益友社,赵朴初任理事长。
益友社也是大家交友的场所,每来新人,赵朴初均一一介绍,他尊敬年岁大的人,逢人即在姓名后,去掉末尾一个字,换成某某老,别人便以此法称他:“这是赵朴老。”大家一听都笑了,因为赵朴初才31岁呀!此后,赵朴初有了新称呼——“赵朴老”。
“赵朴初是国家的宝贝”
1951年夏末秋初,身为华东民政部副部长、上海市生产救灾委员会副主任的赵朴初和刘宠光部长一起,为分配救灾物资一事到山东、安徽进行调查研究。灾情最严重的是皖北,因饿、病而死者,光皖北就有一千余人,遭洪水死伤者达两千余人。不久,华东军政委员会生产救灾委员会和中央同意了刘宠光、赵朴初提出的分配救灾比例:皖北地区占21.5%,皖南地区占3.5%,山东全省占5%。
1951年底,中央人民政府在国家机关人员中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赵朴初曾经手巨额捐款和救济物资。尽管周恩来、陈毅等非常相信赵朴初的人品,但根据政策,他仍被列为重点核查对象。
经手了这么大的巨额经费,谁能担保不出问题呢?有人猜,赵朴初一定是只“大老虎”。运动开始后,报刊上不断刊登挖出贪污分子和经济犯罪分子的消息。也有个别当事人不了解政策,胆战心惊,乱讲乱咬,结果既害别人,也害自己。赵朴初以平常心对待这场运动,同时严肃地对下属提出三条:“1、不乱说自己;2、不乱说别人;3、不自杀。”
经过层层审查,结论是:赵朴初经手的巨额款项和物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无一笔糊涂账。周总理十分高兴,称赞说:“赵朴初是国家的宝贝啊!”从此,就有了赵朴初是“国宝”的说法。
1952年10月间,为振兴旧中国奄奄一息的佛教,国内有代表性的佛教人士齐聚北京,探讨成立一个联系全国佛教徒的统一组织,指导今后全国的佛教工作。翌年5月30日,中国佛教协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西四阜内大街的广济寺举行。汉、藏、蒙、傣、满、苗、撒里维吾尔(后称裕固族)七个民族的法师、活佛、喇嘛、居士代表共141人出席了成立大会。中国佛协筹备处主任赵朴初主持起草了《中国佛教协会章程》,毛泽东在阅读章程草案时,亲笔加了“发扬佛教优良传统”这句话。
大会选举达赖、班禅额尔德尼、虚云、查干葛根为名誉会长,圆瑛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任副会长兼秘书长。
“这个和尚懂得辩证法”
1958年6月30日,赵朴初陪同毛泽东会见了胡达法师率领的柬埔寨佛教代表团。毛泽东一边等待客人,一边兴致勃勃地和赵朴初聊天。他早就认识赵朴初了,但单独聊天还是第一次。
谈话间,毛泽东以开玩笑的口吻问赵朴初:“佛经里有些语言很奇怪,佛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佛说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先肯定,再否定,再来一个否定的否定,是不是?”
毛泽东一张口说佛,赵朴初就笑起来了。从这一番话可以看出,毛泽东熟悉《金刚经》。在全部佛经中,《金刚经》是精华。“佛说”、“即非”、“是名”就是《金刚经》的主题,全部《金刚经》反复讲述的就是这一主题。它解答了“降伏其心”的菩萨心行的关键,历来为中国佛教徒所重视。
但赵朴初并不完全同意毛泽东的话。他自己可不是“非”赵朴初和“名”赵朴初啊!自己可是实实在在的赵朴初。所以,他笑着说:“不是。是同时肯定又同时否定。”平常,赵朴初喜欢研究佛法般若,他发现其中有很多辩证的哲理和辩证方法,如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就与禅有一致性,因为一旦真理可以用语言来表达,就不是原本的、永恒的真理了;赵朴初甚至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与佛教存在某种关系。这回,见毛主席说起辩证的否定,赵朴初就谈了自己的见解。
毛泽东很满意赵朴初的回答,点头说:“看来你们佛教还真有些辩证法的味道……”正谈在兴头上,不料胡达法师到了,对话只好中断。
其实,那段时间,毛泽东一直在研究佛教和共产主义相通的地方。1955年3月8日,毛泽东和达赖喇嘛谈话时,就曾明白地说:“信佛教的人和我们共产党人合作,在为众生即为人民群众解除压迫的痛苦这一点上是共同的。”
后来,在提到赵朴初时,毛泽东曾很感慨地说:“这个和尚懂得辩证法。”
“铁骨独留枝”
1968年12月11日至1969年2月12日,赵朴初被监管劳动,地点在广济寺后两跨院,具体做送煤、劈柴、扫雪、倒脏土等杂务。
中国佛教协会的牌子已被红卫兵战斗队的各种招牌所替代。戒坛的香案早已布满了灰尘,和尚被赶出了庙门,只有藏经阁前的松树仍然高高地屹立着,与这群“牛鬼蛇神”为伴。
头一天,赵朴初和虞愚教授被分配做煤球,捡煤核。烧过的煤球灰里,残留着半黑色的煤球,拣起来,仍然可烧。赵朴初在一点一点往煤灰深处掏煤核时,突然想到,看似很冷的煤球灰,却能死灰复燃呢!这使他脱口占出一首五绝来:
细向心中检,然而有不然。 冷灰犹可拨,试看火烧天。
吟罢,赵朴初对虞愚说:“现在这种情况是暂时的,不久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将会走向正轨。无论受多大委屈,一定要坚持住,活着,就是胜利。”
1969年春节前夕,爆竹好卖,赵朴初等人被勒令拆旧纸花,将燃放过的爆竹里的纸骨子剥出来,重做成新的爆竹。这是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既新鲜,又无奈。拆旧纸花时,赵朴初想,什么时候“文革”结束了,用自己拆的旧纸花做的爆竹来庆祝,该多好啊!于是又有一诗吟就:
摧枯拉朽尽,铁骨独留枝。 好待东风信,新花众妙持。
后来,周恩来了解到赵朴初被迫劳动的情况,下了保护赵朴初的指示。他不再每天接受监管劳动,被拆掉的电话也安上了。
三个月下来,七写八写,倒也记录下了赵朴初“改造”过程中的思想火花。他抽空将这些意外收获加上标题《闲情偶记》,送给了佛协教务部主任陈秉之。陈秉之十分感慨:别人写“劳动改造”的诗,常常发泄心中的愤懑,赵朴老的诗却气象峥嵘,没有半点牢骚。尤其是对国家前途,信心十足,其胸襟,确非常人可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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