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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高僧破山海明禅师的生平及其思想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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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高僧破山海明禅师的生平及其思想渊源
  重庆华岩寺方丈 道坚
  佛教在中国经历了汉魏六朝的初传,隋唐的鼎兴,宋元的衰落到明清的不振。明末清初,中国佛教有影响的地区有浙江宁波天童地区,与此同时,西南地区的佛教开始崛起,梁平双桂堂的破山海明禅师是这一崛起的始作俑者。他在梁平等地广招弟子,法脉流及云贵川各省,成都的昭觉寺就曾经传承海明一脉。本文介绍破山在家与出家生活对他高尚人格的养成,以及他开法东塔、弘法巴蜀的艰苦历程。
  一 破山海明族源考
  破山(1597—1666),号海明。俗姓蹇,祖籍渝城(今重庆市),父名宏(弘),母名徐氏。丈雪通醉《破山年谱》与莲月道正《破山行状》记载破山的出生地有“蜀北果州之大竹”与“四川顺庆府大竹县”的差异,其实这两种称谓没有实质性的区别。果州为唐高祖武德四年(621)置,因四川南充西北的果山而得名。几经兴替,南宋宝庆三年(1227)升为顺庆府。唐代的果州与南宋的顺庆府辖地建制虽然不同,但顺庆府的大竹与果州的大竹却没有区别。《破山年谱》载他“本渝州忠定公后裔”,巴县刘道开的《破山和尚塔铭》也称破山为“元勋奕叶,相传蹇忠定之裔孙”。蹇忠定公即明朝的重臣蹇义,《明史·蹇义传》云:
  蹇义,字宜之,巴人,初名瑢。洪武十八年(1385)进士。授中书舍人,奏事称旨。帝问:“汝蹇叔后乎?”珞顿首不敢对。帝嘉其诚笃,为更名义,手书赐之。满三载当迁,特命满九载, 曰: “朕且用义。”由是朝夕侍左右,小心敬慎,未尝忤色。惠帝既即位,推太祖意,超擢吏部右侍郎。
  进士出身的蹇义,原名蹇瑢,授中书舍人,为朝廷负责缮写文告、命令等事务,深得朱元璋的赏识。以蹇踏不肯冒认战国名士蹇叔为宗祖的诚实表现,赐名蹇义,特受近臣,倍加宠幸。明惠帝朱允坟即位,升蹇义为吏部右侍郎,即吏部副长官,属正二品官员,参与全国官吏的任免等重要职务。
  永乐元年(1403),燕王朱棣取代明惠帝称王,蹇义在数月间由右侍郎升为左侍郎,再委以六部尚书的重任。蹇义一生除永乐二十年(1422)因“太子曲宥吕震婿主事张鹤朝参失仪,罪义不匡正”而下狱外,几乎都受到朝廷的重用。如明仁宗朱高炽封蹇义为少保,赐冠服、象笏、玉带,兼食二禄。后来又进为少师,赐银章一枚,并以印文“绳愆纠缪”四字相赐;明宣宗朱瞻基也赐蹇义银章一枚,并在文明门内为他修建了华丽的府第,以示表彰;明英宗时,蹇义因病卧床不起,明英宗马上派遣太医到府上为他治病,并请他留下遗言。蹇义死时七十三岁,明英宗赠太师封号,谥忠定公。据《明史·艺文二》载,蹇义曾修撰《仁宗实录》十卷、《宝训》六卷。
  蹇义之子蹇英,“有诗名,以荫为尚宝司丞,历官太常少卿”。(《蹇义传》,见《明史》卷一百四十九)其孙蹇霆为“成化乙未进士,由侍御出为宪佥”。这时的蹇家已是名门望族,在重庆有“蹇半城”之称。据《重庆市市中区志》:“重庆市中区天官街、蹇家桥、蹇家巷都以蹇义的官名或姓氏命名的。”
  破山的父亲蹇宏(弘)为蹇霆之后,至于家道因何中落,何时由重庆城迁徙大竹,均因史料不足而难以考证。
  二 破山海明的在家生活考察(1597 1615)
  据破山《自述行实》载,破山“命赋丁酉年正月二十一日午时生”,《破山年谱》称他生于“明万历二十五年丁酉”,即破山生日为万历二十五年(1597)农历正月二十一日午时。其父蹇宏(弘),母徐氏。家有长兄,排行第二。其父为他取名“栋宇”,即希望他成为经天纬地、支撑宇宙的栋梁之才。
  破山出生地为大竹县,原名“竹阳”,因其地多产大竹为名。此县最早置于唐久视元年(700),到宝历中(825—827)废,后复置。北宋景柘三年(1036)废县为大竹镇,到了南宋绍兴二年(1132)恢复原来的设置。其先属果州,后为顺庆府辖区。
  《破山年谱》说破山四岁时“形貌端正,七处平满,只是终日不语”,从双桂堂保存的破山画像观察,这个形容是非常恰当的。据说破山七岁还不能讲话,显然天性奇异而晚熟,嘉兴藏本《破山和尚塔铭》中,巴县刘道开也说他“生含异质,幼挺奇标”,丈雪醉所撰的《破山行状》也说他“舒毫挺秀,天资过人”,显然破山禀赋异常,为大家所公认。有一天,他听到隔壁的佛教居士在家里诵《金刚经》,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时,竟开口跟随念诵起来。本来以为是哑巴的孩子,倒是听到《金刚经》而开口说话,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后来甚至传说破山是昭觉圆悟克勤禅师的转世,当然有可能是弟子们为了表达对破山禅师的思念之情,及永恒怀念这位伟大而崇高的精神领袖所作的溢美之词。
  破山八岁时,像其他少年子弟一样,被送人乡校接受传统蒙学教育。在学校里,这位资质愚钝而秉性异常的孩子,令父母操尽了心,老师教他临摹书法(即描红),他却交出一篇写满“上”字的作业,令先生大为光火。虽严加训导,破山却是屡教不改。
  破山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佛教,是在十岁的时候。一次,破山看到一个举止安详而仪态端庄的僧人,只见这位仪表非凡的法师徐步而行,袈裟飞扬,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美好而崇高的印象。他虽然不懂得深奥的佛理,但眼前的僧人仪表令他倾倒。至此,他便留心佛教文化,甚至生起了以出家人为处世典范的信心。
  当时广大农村地区流行童婚陋习,年仅十三岁的破山也不例外,在父母的操办下,依当地的风俗习惯举行了成婚礼。巴县刘道开在《破山和尚塔铭》中说:“(师)生含明睿,质挺奇标,亦聚妻而生子,同耶输与罗喉。”蹇宏期待儿子早日成家立业,继承祖辈香火,破山却“人情世事,略不经心”,令父母深感不安。就在他婚后的第二年,父母竟在无情的饥荒岁月里相继去世,这对年轻的破山来说,打击是非常严重的。生活的艰辛及丧亲的阵痛,令他倍感人生的无常与凄苦,才满十八岁的破山,即“时常婴病, 自觉世间俱属无常幻境”。为了排遣心中的不快,他远涉名山大川,作逍遥游。在游历的过程中,他见到寺宇巍峨,梵刹庄严,使他想起了幼年所遇到的僧人形象,历历在目,出尘之念油然而生。破山在《自述行实》中说:
  见壁间有志公禅师劝世歌,予读至“身世皆空”处,不觉堕泪如雨,将从前恩爱等事,一时冰解。至夜获一梦,如四山相逼,中间只有一路,有一僧对予诵偈云:欲脱娑婆出苦缠,急欲精进莫贪眠,声声只把弥陀念, 自有莲花托上天。诵毕不见,山僧当夜醒来, 自此一心念佛,志愿出家。
  为了宣扬佛教苦空无常的理念,寺院通常把传为南朝梁代宝志禅师所着《劝世歌》等通俗读物张贴壁伺。破山看到“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等感悟尘世无常的诗歌,才明白生平贪恋之物,只如梦幻一场。曾心仪于僧像的破山在获得僧人的梦中启示后,心中生起融融暖流,出家之心倍切。
  破山产生出家念头后,更是不经世事,游历佛寺古刹,甚至不顾兄长的反对,将妻子安置完毕,竟出家去了。他“闻姜家庵大持和尚,精严戒律,高志有德,慕礼为师”。(《自述行实》)破山抛却尘念,依大竹县姜家庵的大持律师出家了。
  《破山年谱》中记载破山出家时景象:
  持视师志气轩昂,英资出类,命名海明,号旭东,如日轮东升,照天照地之意。
  大持律师见破山慧根深厚,是可造就的人才,便为他取名海明,号旭东,意思是像东方的初日一般冉冉升起,照鉴天地万物,以此寄托他将佛法的度世精神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因大持律师德高年迈,体力不支,难以教化新进学僧,就指派本寺的容光长老为剃度师。这时的破山刚满19岁。
  三 破山海明的出家修学生涯(1615—1629)
  破山、19岁出家,33岁开法嘉禾东塔广福禅寺,其间有漫漫15年的求学生涯。在这漫长的修学历程中,破山排除一切困难,精勤不息,遍参诸方善知识,最终成为一代法门宗匠。现在将破山的出家修学历程介绍如下。
  (一)出家初期的修学因缘
  破山在出家初期的修学历程中,大致分为三个时期,一是在大竹县姜家庵出家的数月,二是亲近邻水县慧然法师讲《楞严经》,三是到湖北黄梅的破头山参禅学教3年,以克期取证的方式获得证悟。
  1.出家姜家庵
  19岁的破山出家于大竹县姜家庵,礼大持律师为师。大持律师以年事已高而难以承担教化重任为由,让他跟随容光法师学习。在短短几个月后,大持长老竟然圆寂。因容光法师的见地及佛学修养均难以令破山满意,他只有离开出家的姜家庵,另觅师承。虽然在姜家庵只有短短几个月的出家经历,但破山对它久难忘怀,在他弘法利生阶段,曾经回到家乡大竹县,把姜家庵修葺一新,更名为佛恩寺,以报效大持律师的剃度恩情。为了纪念这位引导他走上修学佛法道路的大德,破山为大持多次扫墓,并开示道:
  然祭扫者,何如世俗中,为臣当尽其忠,为子当尽其孝。则仁义道中,理不可无。吾教中亦有授受之源,灯灯相续,则师资之礼,亦复如是。
  以“为臣当尽其忠,为子当尽其孝”的仁义之道,尽师徒授受之礼。可见破山虽然在名分上称戒行精严的大持律师为“师翁”,但他始终是破山心中永恒的恩师。后来,受大持律师指派为师的容光法师舍戒还俗,更名胡贤所居士。破山在离开姜家庵十六年后,与胡贤所居士亦有书信相通:
  不肖违座右,不觉十有六年矣。想法体毕竟轻利,山门中道众毕竟和合,老师爷道场毕竟弥固。是以怀瓣香回座右,以了先师爷得度之念。岁首,抵梁邑,闻吾师入厘,垂手融通二谛,但不知的有是否?顷值南亭兄到,详细言之,欲不肖回山,恐吾师亦不纳为弟子耳。故先以数字询上问安,意可为吾师耶?意可为吾护法耶?
  容光法师虽然还俗,但在名义上仍然是他的剃度恩师。胡居士也不忘旧缘,力劝破山重兴姜家庵,可见他虽入尘缘,却常怀出世之心。破山在信中问他是愿意继续出家为我的师长抑或在家作我的护法呢?可见出家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弘法护教的心常在就行了。
  2.听慧然法师讲《楞严经》
  大竹县姜家庵的大持师圆寂后,听说邻水县延福寺有一位专弘《楞严经》的慧然法师,破山便欣然而往,跟随慧然法师学习《楞严经》。《破山年谱》云:
  闻延福寺慧然法师讲《楞严经》,往彼听受,至“一切众生,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自谓我出家,原为生死,生死岂不是轮转意?若不受轮转,毕竟要知常住真心。知常住真心,则不受轮转。遂将《楞严》十卷熟读,于“七处征心,八还辩见”文中,恍有入处。
  破山在家从宝志禅师所著的《劝世歌》明白了世事苦空无常的原理后,在出家修学的路上,首先深入学习属于大乘教法的《楞严经》,这里一切众生皆有常住真心的思想,是众生皆可成佛的依据,对破山的影响非常深远。《破山年谱》中引用《楞严经》的“一切众生,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等经典原文为:
  佛言:善哉阿难!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常住真心”即人人本具的自性清净之心,因妄想执著及无明所覆,此常住真心不能显现,故有轮回六道的缘生业果。破山熟读十卷《楞严经》,当他见到“七处征心,八还辨见”一文后,恍然间悟到了心、境的真妄不二之理。这种“恍有人处”的境界,破山自认“只是一味道理印证”,即只是理上的见地,还没有落到实处,没有在修学上得到受用。所谓“七处征心”,即佛于楞严会上征诘阿难“心目所在之处”,阿难先后以心在内、外、中间等七处作答,但都被佛所论破。佛陀的目的是想破除阿难的妄想缘心,使他的妄心无所依止,因而一一论破,以显此心遍一切处,无在无不在的妙用。所谓“八还辨见”,即以所见八种可还的境界,辨别能见的性不可还。据《楞严经》卷二载,阿难不知“尘有生灭,见无动摇”的道理,妄认缘尘,随尘分别,如来遂以“心”、“境”二法辨其真妄,若言“心”,则谓“今当示汝无所还地”;若言“境”,则谓“吾今各还本所因处”,用以显示“所见之境可还,能见之性不可还”的道理,并以明还日轮、暗还黑月、通还户牖、壅还墙宇、缘还分别、顽虚还空、郁勃还尘、清明还霁等八种变化的相状来辨析能见之性不可还的道理。
  从《楞严经》的“七处征心、八还辩见”中感悟到真妄不二之理后,慧然法师又为破山开示了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
  又闻达摩西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谓之教外别传。此旨幽微,卒难玄会。一日,诣法主室中请益,主以因缘譬喻,种种开示,予只是不决其疑。
  刚刚接触到顿悟法门,破山感到教外别传的意旨幽微玄妙,不得其门而人,就登堂人室,请教慧然法师。慧然法师以“因缘譬喻,种种开示”,但始终没有打破破山心中的疑情。破山狂心顿起,不能自止,既然慧然法师不能让他的狂心得到安歇,他便生起了远游江南参访明师的念头。在离开慧然法师前,破山呈上偈语,表明为解脱生死烦恼而出家的态度:
  我为生死来出家,何须更算海中沙。
  无常杀鬼卒然至,锦绣文章乱似麻。
  破山强调,他是为了解脱生死大事而出家,不愿在理论上大量花费有限的时光。于是,破山辞别了给予他佛学启蒙的慧然法师,悄然出蜀,去参访江南善知识去了。
  3.七日克期取证
  破山离开故乡热土,一路风餐露宿,开始了行脚的云水生涯。途经荆南,抵达蕲水吴王庙时,因水土不服及伤风感冒,他患上了严重的痢疾。孤身在外的破山无依无靠,眼看即将抛尸荒野,“有居士张棱溪者,见师虽病,眼光射人,遂延至家中,以药调理。三月余病愈,乃辞谢”。
  自从在邻水县慧然法师处听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后,破山“终日闷闷,疑着此事”。他在游方的过程中,翻阅“古人公案语录,一发如银山铁壁一般”,难以契机。古人疑情大发而住山修行的事例,令他神往不已。年仅二十三岁的破山也想效法前辈先贤, “誓愿住山”。于是破山来到位于湖北黄梅县西北的破头山(又称破额山),但见双峰叠翠,泉石幽深,为潜修之佳境。唐武德七年(624),禅宗四祖道信在此熏修,信众日增,渐成丛林滥觞,遂改名双峰山,并就地构筑庵室,称为正觉寺,又称四祖寺。道信也曾住锡此山30年,致力于宏扬宗风,开禅宗丛林之滥觞。昔日释迦太子坐金刚宝座,说不证菩提则不起此座,破山效仿释迦的悟道精神,在破头山上,也发誓“若不明此事,终世不落山”。
  受前贤的影响,破山“住破头山,草衣木食三载”。三年的苦修生活,破山毫无所得,所谓“一生伎俩,尽情搬弄历验过,只是胸中厮结不开,昏沉散乱,打并不下”。一天,他信手翻阅《高峰语录》,见有“以七日为限,刻期取证”的修行方法,破山感到甚为契机,便依高峰原妙禅师的启示,放下一切,以七日为期,作“背水一战”式的刻苦修行。
  于七日中克期取证的修行方法,又称“打七”,即修行者希望在七天的时间取得最佳修行效果。打七一般为大众熏修,并有专人的指导,但也可以根据相关文献介绍或指导,凭借个人的意志潜修。关于以七日克期取证的开示甚多,如信庵《修西辑要》克期取证条开示念佛法门时强调道: “欲得一心,必须结七。”而明代晦山戒显(1610—1672)在《禅门锻炼说·入室搜括第三》中说: “欲期克日成功,则非立限打七不可。立限起七,不独健武英灵,奋迅百倍。即懦夫弱人,一求人保社而心必死,亦肯捐身而舍命矣!故七不可以不限也。”以捐身舍命的克期苦修,历代修持成功者代不乏人,这给破山以极大的信心。当时他依着《高峰语录》所开示的方法做了四五日,感到“两眼昏花,脚手无力,行路似云浮空”,但他“也不惊恐,也不怕怖,只是这些无意味底语,疑不自决,如有气死人一般”。眼看七日期限已到,然心中疑团,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地蕴结在胸中,厮结不开,令破山大为失望,以至产生了“若不得悟则一死了之”的念头。他来到双峰山的万丈悬岩上立定,给自己立下了死令状: “悟不悟,性命在今日了。”他从辰时开始,立到未时之际,“眼前惟有一平世界,更无坑坎堆阜”,感到意境超然深远。正在恍惚间,“举意欲经行,不觉堕落岩下”。从悬崖坠下的破山非常幸运,他只是“将足损了一损”。充满希望和热情的七天苦行并没有预期的悟境,却从悬崖坠下,险些丧失性命,令破山心灰意冷。当破山在夜里遭受脚痛折磨而辗转反侧时,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暂时忘却了久久蕴结在胸,,令他放心不下的种种疑问。这一瞬间因脚痛引发的轻松与清凉令破山兴奋不已,“密举从前所疑所碍者,如获故物,方放身命,睡到天明”。天亮后,他心中不再为疑云所碍,一片豁然开朗,,他兴奋地大叫起来。有一居士以为他脚痛难忍,就来好言相慰,破山却对他说: “非公境界!;’意思是此时此刻,我如何能将内心生起的喜悦传达与你呢。
  破山还是沙弥身份,出家仅仅6年,在破头山上依高峰原妙禅师克期取证的方式苦修了七天七夜,终于开悟。
  (二)云游参访善知识
  破山开悟后,在破头山养伤百日,便下山开始了云游四方、行脚求学的生涯。《释氏要览》卷下称:“游行人间,今称行脚,未见其典。《毗奈耶律》云: ‘如世尊言,五法成就,五夏已满,得离依止,游行人间。五法者:一、识犯,二、识非犯,三、识轻,四、识重,五、于别解脱经善知通塞,能持能诵。”’《释氏要览》引《毗奈耶律》所说的“五法成就,五夏已满”,即受戒后,依止师父学习戒律五年后,能持诵戒条、精通律仪的开遮持犯等,才能行脚参访。而破山虽然出家六年,尚未受具足戒,按律仪规定,还没有资格游方参学。然而《祖庭事苑》卷八却说:“行脚者,谓远离乡曲,脚行天下。脱情捐累,寻访师友,求法证悟也。所以学无常师,遍历为尚。善财南求,常啼东请,盖先圣之求法也。”③这里所说的行脚,即放下一切缚累,效法五十三参的善财童子,云游四方,寻师访友,以期望得到最终的证悟,是禅宗提倡访师问道的重要做法。而破山已然证悟,看来他参学四方,目的是向善知识印证自己内证的禅悦境界。
  1.憨山德清谈妙明真心
  憨山大师(1546—1623),名德清,字澄印,以憨山为号,与株宏、真可、智旭,并称明代四大高僧。他从栖霞山法会受禅法,历住山东青州海印寺、韶关曹溪宝林寺等,倡导禅净双修法门。大师一生著述宏富,有《楞严经通议》十卷、《观楞伽经记》八卷、《法华经通义》七卷、《自述年谱》二卷,及其弟子编著的《憨山老人梦游集》五十五卷(古本四十卷)等著作行世。刚刚走下破头山的破山,意气风发,如初生牛犊,径直来参声名著世的憨山大师。此时为天启二年(1622),正是憨山大师圆寂的前一年。破山出家第二年跟慧然法师修学佛法,他对直显妙明真心的《楞严经》特别感兴趣,时时习诵,竟至烂熟于心。他在江西庐山下的法云寺里见到了年届77岁的憨山大师后,破山也不客气,就依《楞严经》直显心性的意旨;开始发难:
  问:“经中道: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心中所现物。如何是妙明真心?”山
  他所举难的“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心中所现物”等内容,引自《楞严经》卷二’,原文说:
  色心诸缘及心所使,诸所缘法唯心所现。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现物。
  身心及宇宙万有,,莫不是“唯心所现”,此“心”即是“妙明真精妙心”,也就是真如佛性或如来藏。这里阐述的是如来藏缘起思想,即由如来藏的自性清净心,生起一切万有的缘起论。如来藏生起万有的次第,先是真心被无始以来的无明烦恼所熏染,成为第八阿赖耶识(藏识),藏识再内变根身,外现器界。一般认为如来藏的实体有真如门与生灭门二义,就真如门而论,如来藏为一味平等、性无差别之体;就生灭门而论,如来藏随染净之缘而生起诸法,例如由染缘而变现四生六道,由净缘而变现四圣等。
  破山不问妙明真心如何变现宇宙万有,却专要探究根源,直截追问这变现万有的妙明真心。这种问难一般有两重意义,一是因疑起问,一是印证自己内心的契悟。显然破山的问难属于后者。憨山大师没有使用时下流行的禅语机关,而是用陈述的方式回答:
  一切智清净,无二无二分,无别无断故云云。
  对于“如何是妙明真心”的问难,憨山大师以佛智“一切智”来解释,认为一切智清净无二,远离常断等二边之执,通达一切法相,圆融无碍。《瑜伽师地论》卷三十八说:“即于如是一切界、一切事、一切品、一切时,如实知故,名一切智。”憨山大师从妙明真心的胜用,来说明妙明真心即佛的一切智,能知诸法相而无碍。这种直截了当的解释,在禅宗接引学人的对话技巧中,被称为“死句”,显然不对破山的胃口。据破山《自述行实》载:
  予曰: “大师方便,无不了了。当时世尊为何不与阿难说破,直教阿难,但将此心微细揣摩者,何耶?”师云:“无非要他自去理会。”予曰:“理会即不无,要且不是祖师西来意。”拂袖便行。
  ,破山所理解的妙明真心,是不能用语言符号表诠的,因此自省自悟就显得非常重要了。憨山大师博大精深的佛学修养,令破山大为赞叹: “大师方便,无不了了。”然而破山觉得,如果妙明真心像憨山大师所说,为什么当时佛陀不清楚明白地告知阿难尊者,还要他“将此心微细揣摩”呢?破山在慧然法师处已闻达摩“直指单传”的顿教宗旨,又在禅门祖庭破头山上苦苦修学三年,对禅宗公案非常熟悉。他的脑海里仍然沉浸在棒喝交驰之中,显然对这种直截了当的表述仍感难以契机,就告别了憨山大师,另寻善知识去了。
  2.无异元来的默照禅
  元来(1575—1630),明代曹洞宗高僧,字无异,又称大舣。16岁从五台山静安出家,阅《传灯录》有所省悟,蒙无明慧经禅师(1548—1618)印可。万历三十年(1602)隐于信州博山(今江西省广丰县)能仁寺。学侣云集,蔚成丛林,因以博山为号。后历住建州董岩寺、大仰宝林寺、鼓山涌泉寺、金陵天界寺等名刹。有《博山无异禅师广录》三十五卷、《博山无异大师语录集要》六卷等行世。元来大师虽然传承曹洞宗风,但一生努力提倡禅净不二的宗旨,以一心不乱、专持名号为践行法门。破山当时26岁,正值年轻气盛,他要来看看这位名满天下的博山无异禅师。据《自述行实》所载:
  师二十六岁,参博山无异大师,问:“学人从偏位中来,请和尚向正位中接。”
  所谓偏位正位的说法,是曹洞宗开祖洞山良价禅师接引学人的五位说。正位即从理上立,为真如不变的理体,偏位即万事万物的现象界。洞山良价依照偏正回互的道理,创立五位学说,即所谓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曹山本寂禅师继承洞山的五位学说,以君臣的例子说明五位的关系,称为君臣五位:(1)君位,指本来无物的形而上的空灵状态,为正位,即五位中的正中来。(2)臣位,指宇宙的万事万物,为偏位,即五位中的偏中至。 (3)臣向君,为舍事人理,舍烦恼而趋菩提的道理,即向上还灭的偏中正。(4)君视臣,为背理就事,即真如缘起而生起万法的正中偏。(5)君臣道合,为冥应众缘而不堕诸有,即兼中到,指动静合一、事理不二、非正非偏的究竟大觉位。破山以曹洞宗的五位学说来请教博山无异禅师,所谓从“偏位中来,向正位中接”,实际是五位君臣中的臣向君,即从流转门趋向还灭门的偏中正。他将自己置于偏位,将和尚置于正位,表达了晚辈向长辈的敬意,同时也蕴涵着“和尚你怎么将宇宙万有融摄于诸法之本源”的意思,且p要求和尚开示舍事人理、舍末归本的意趣或华严境界里“介子纳须弥”一多兼容的玄秘境界。博山无异果然不负众望,听了破山的问难,当下凝神静气,一默如雷。
  博山无异的沉默不语,其实以最丰富最直观的方式表达了偏中正的境界,也许任何语言文字都难以表述这无言之境,就像你费尽口舌解释如何介子纳须弥一样。另一方面,无异以沉默来阐释证境的同时,无声地提出对看话禅的弊端提出了自己的认识。看话禅是临济宗大慧宗呆(1089—1163)所倡导的观行方法,即专就一则古人的话头,如迷云般蕴在心间,历久真实参究以至于悟道。因为看话禅的盛行,使真参实修者少,而在几则古人口舌里用功者日多,甚至有以参究公案为借口,误入文字禅、狂禅的迷流,东去槌一拳,西去掴一掌,终是自欺欺人,如画饼充饥,于人于己毫无利益。他的默然静坐,其实也在开示曹洞宗的特色修行观法——默照禅,即曹洞宗宏智正觉(1091—1157)所倡导的摄心静坐、潜神内观、内息攀缘,以至于悟道的观行方法。破山见无异大师默然不语,感到不甚满意,甚至还当众掌掴其他僧人:
  大师默然。予出云:“老大一个善知识,被我一问,只得口哑。”傍僧云: “还是你不识和尚意。”予掌云:“这掌要方丈和尚吃。”
  当他在抱怨无异大师默然无语的时候,旁边的僧人说他不领会和尚的意旨,却被他一掌打在脸上,还说这一掌是送给方丈和尚的。在禅宗盛行的年代,也许禅师打人是不犯法的,如果受到得道高僧的掌掴,还是很幸运的事。破山虽然嘴上说“一问便弄得大善知识口哑”,但他还是在能仁寺住了下来,日日接受无异大师的指点,直到因故被摈出院。破山在《自述行实》中详述被摈缘由:
  一日因论警语,谓疑情发得起、发不起,每有十条。予曰:“甚不堪刻。”师闻之,摈予出院。
  文中所说的警语,即《无异禅师广录》(收入《嘉兴藏》第四十册)卷十三至十五的《参禅警语》,专为开示初学者参禅的警句。《参禅警语》卷上有“示初心做工夫警语”,有十三条;其二为“示疑情发不起警语”,对初学参禅者来说,有指导修行的现实意义。如“示初心做工夫警语”第五条说:
  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卜度,妄加解释。纵一一领略得过,与自己没交涉。殊不知古人一语一言,如大火聚,近之不得,触之不得,何况坐卧其中耶,更于其间分大分小,论上论下,不丧身失命者几希!
  无异大师对妄加卜度公案的作派进行了严厉的批评,甚至说“古人一语一言,如大火聚,近之不得,触之不得”,因为古人的终是古人的,除无形中增长自己的知见障外,于修行毫无利益,甚而会“丧身失命”在公案里。纵观无异大师的警语,无一不是悲心愿切的诚实语,但初出江湖的破山显然不知天高地厚,对这些苦口婆心的实在话不屑一顾,甚至还吹毛求疵,指东说西。无异禅师为了维护道场的清净,自然要摈他下山了。
  3.闻谷广印的无门庭
  被摈下山的破山,自江西下浙江,来参瓶窑的闻谷广印大师(1566—1636)。广印大师字闻谷,别号掌石。13岁出家于杭州开元寺,曾参礼西蜀的仪峰及无幻等。后来跟随云栖祩宏学习。其后,住于真寂寺、净慈寺,接化弟子甚多。崇祯九年(1636)示寂,世寿七十一。著有《宗门警语》二卷、《闻谷广印禅师语录》四卷。著名的永觉元贤禅师(1578—1657)、学者钱谦益·(1582—1664)为他撰塔铭。破山在瓶窑只作了短暂的停留,据《行实》所载:
  自此下浙江,参瓶窑闻谷大师,师问:“在甚处来?”予竖一拳,师云:“我这里没有这个门庭,为径山往来者作个盏饭店。你要弄嘴,诸方有这等知识。”予拂袖便行。
  闻谷广印禅师是莲池大师(1535—1615)的学生,知识渊博,融通三教,主张老实念佛参禅,不喜欢玩弄公案或呈口头禅的把戏。当他问破山从哪里来时,年轻的破山依照禅门机语的惯例,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回答,要么问东答西,要么一语不发,要么拳脚交加,才显得境界高深,证悟非凡。当时破山竖起拳头,表法无定法,来无所来,去无所去,无法用语言表述。本来问他从哪里来,他倒故弄玄虚,答非所问,广印大师见他把问题复杂化,当下就呵斥他一顿:我这里只提倡老实修行,不兴玩这些糊弄人的把戏,你要耍嘴上功夫,到其他地方去!
  一句“没有这个门庭?,给刚出道的破山当头棒喝,目的是要他老老实实行持,反省自己的内心,不要再把心思用在古人的几则公案上。况且古人境界终是古人的,你自己丝毫不得受用,要想得到真实利益,必须老实用功才行。这个门庭,指以禅宗公案接引学人的方便设施。径山不是弄嘴的地方,只是“为径山往来者作个盏饭店”,这标明广印大师创设十方丛林的初衷是以平实的修行法门,接纳天下学人。也就是说,修行不在几句别人的口头禅上,也不在玩弄机关上,只在日常生活的穿衣吃饭里。
  对于广印大师的苦口规劝,破山不予理会,他喜欢祖师前贤的棒喝交驰,他更期望在闪电露光中一刹那获得新生。于是,他毅然离开了瓶窑。
  4.雪峤圆信的禅茶三昧
  雪峤大师(1571—1647)为浙江鄞县人,俗姓朱。自称语风老人。29岁出家,四方行脚,在天台偶见“古云门”三字,豁然大悟。曾跟随云栖祩宏大师学习,最终得到龙池幻有正传禅师(1549—1614)的印可。历住径山千指庵、庐山开先寺、浙江东塔寺等。雪峤大师一生发愿弘扬云门宗风,晚年人住浙江云门寺。著有《雪峤圆信禅师语录》四卷。《自述行实》中记载了破山初参雪峤圆信禅师的问答机宜:
  上径山,参雪峤大师,师问:“你是那里人?”予曰: “西蜀又过西。”师云: “我径山八十一代祖师,也有几个是你四川人·。独四川人,最是恶癞。”予叉手前云:“合蒙高鉴。”师遂留之。
  破山本是大竹人氏,却自称“西蜀又过西”,原来是破山在玩古代历史地理概念的游戏。西蜀也称西川,即唐至德二载(757)分剑南节度使西部地置剑南西川节度使,简称西川节俊使。但当时大竹属果州,属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十五道之一的山南西道管辖,不在西川辖地。果州在西蜀的边上的山南西道,所以称“西蜀又过西”了。
  雪峤圆信禅师说径山八十一代祖师中,曾经有许多四川籍贯的祖师大德,如原籍左绵安昌(今四川安县)的真歇清了禅师(1089—1151),于绍兴十五年(1145)住径山能仁兴圣万寿禅寺;武信长江(今四川蓬溪)的道冲禅师(1169—1250),于淳祐八年(1248)敕住径山;四川梓潼的无准师范禅师(1178—1249),奉川诏人住径山,赐号“佛鉴禅师”;嘉州(今四川乐山)的宝印禅师,住径山别峰;甚至还有跟随无准师范在径山出家的南宋画僧牧溪法常,以诗画扬名于世,也是四川籍贯。况且历代在径山出家而教化四方的四川籍僧人甚多,因而雪峤大师对四川人情有独钟,戏称“独四川人,最是恶癞”,意思是赞叹四川人根性犀利,多有慧根。显然是雪峤圆信禅师见破山为可造之材,有意栽培磨砺罢了。《自述行实》中记载了雪峤圆信禅师以吃茶机缘开示佛法的例子:
  因昆山来数衲子,至夜吃茶,师举木香炉云:“看看是个甚么?”一众不契。师召予云:“四川老,来吃茶。”予至,师复举起云:“是甚么?”予便夺来,作扑碎状,师连忙两手托住,予震一喝,便出。
  吃夜茶时,因大众不能契悟香炉机缘,雪峤圆信首先想到了破山这个“四川老”,看他有何反应。谁知破山反宾为主,举手来夺香炉,当雪峤圆信双手来护托的时候,又吃破山一喝,显得非常被动。以沙弥身份反客为主,锋芒毕露,于理太过。终于,“后因事追予落山,至化城寺休夏”。这是破山第二次被摈的经历。
  5.湛然圆澄座下受戒
  圆澄(1561—1626),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字湛然,号散水道人。因错投公文,惧受刑罚而出家,得戒于云栖株宏大师,年30岁悟道。明万历年间(1573—1620),出世弘法于寿兴寺,历住云门传忠广孝寺、径山万寿寺、嘉兴东塔寺、云门显圣寺、浙江山阴寿圣寺、浙江海盐天宁寺、南京圆觉禅院、绍兴府华严寺等名刹。其禅法以平实简洁、通脱畅达而名著于世。有《湛然圆澄禅师语录》八卷、《宗门或问》一卷等著作行世。《宗门或问》以问答体形式,广论参禅念佛的胜劣难易,为禅林所推重。破山在杭州报国禅院参见湛然圆澄禅师,第一次的禅语问答非常契机,机锋往来之下,令破山对圆澄大师非常敬佩。《自述行实》载道:
  秋初,过杭州报国院,值云门湛然和尚进京请藏。夜茶次,予问:“如何是丧本受轮?”师云:“你见哪个受轮?”予曰:“为甚四生不绝,六道牵连?”师云:“你这一辩,早已丧本。”予曰:“与么得不丧本去?”师云:“割去老僧头去。”
  因圆澄大师进京请藏经,途经杭州报国寺,破山便连夜去拜见,见面便拿出《楞严经》中的“丧本受轮”之说,要圆澄大师给一个说法。在《楞严经》卷二有“丧本受轮”的开示:
  则知汝心本妙明净。汝自迷闷丧本受轮。于生死中常被漂溺。是故如来名可怜愍。
  佛在《楞严经》里告诉阿难,心性本来是微妙而明净的,因为迷失了本来的心性,所以才遭受轮回的苦痛,沉溺于六道轮回的生死大海中,“丧本受轮”,即丧失了本性而遭受轮回苦果的意思。破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众生迷失根本的心性,众生又是如何丧失本来面目的等等。圆澄大师没有直接回答破山,使用反问句的形式作答: “你见到哪个在遭受轮回?”即从理体上讲,众生如幻如化,本无所谓轮回六道,如永嘉禅师所说“梦中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干”的超然意境。但破山却见到现象界的“四生不绝,六道牵连”,还要再追问时,圆澄大师说,你起心动念之间,早已丧失了本来面目!这一厉声喝问,令好强使性的破山震惊不已。此时破山虽然还是个小沙弥,但走南闯北及参访诸大善知识的丰富阅历,使他习惯了江湖上流行的一些禅语机锋,好图一时兴头快活,被圆澄一喝,才知道从前错用功夫。破山收起傲慢狂妄的心,老实地请教道: “请问怎么才能不丧本呢?”圆澄大师道: “你把我的头割去吧!”割头之说即放弃主观意识流及人生经验的影响,关闭六根对外界的攀缘,息妄修心,则可自见本地风光。在破山的《自述行实》中,详细记载了几则公案,说明破山跟随圆澄大师,一心学习见性之学:
  癸亥冬,闻师显圣寺开堂,予进堂一七,师落堂晚参云:“放下。”予急走师前,托一碗果子云:“这个,聋!”师云:“放下着。”予曰:“和尚年尊,代其甲担去散众好。”便行。师云:“做定放不下,担去也,担去也。”
  值普说,予问:“红脸是关公,笑脸是弥勒,来审此二老出身处,请师决一决”师云: “你看我麻脸是甚么?”予曰:“不审不审。”师云:“你图口快占”予曰:“苍天苍天。”师咦一声, 出法堂。
  又晚参,予作礼起云:“学人得个小休歇,来礼谢和尚。”师合掌云:“争得底?”予曰:“婆儿原是小新妇。”师云:“前三后三相见,又作么生?”予曰::滚锅不是养鱼池。”师云:“白鹭下田千点雪,黄莺上树一枝花。”予曰:“和尚性命不顾,冷热也不知。”师云:“好个冷热也不知。”
  除夕,入室礼拜云:“腊月三十日到也,乞和尚道封印句。”师默然,予拂袖便行。傍僧云:“转来坐坐去。”予曰:“出门三步路,别是一家风。”僧云:“封皮揭掉了也。”予曰:“相吐饶你泼水,相骂饶你接嘴。”师云:“据子说话,大有来历,只是老汉耳聋,不能与子证据。你去将行脚叩实写来看看,我不辜汝。”予曰:“学人少蓄纸笔。”侍者送白纸一张,予接来两手呈上,师接来,看得无字,掷地,傍僧云:“非我种草。”予叉手向前云:“和尚无瞒人好。”师云:“是你瞒我。”予即掩耳而出。新正,安为副维那,其年始廿七岁,即师座下顿圆大戒。
  禅门向来注重实修,丛林每年夏天四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的专修期叫结夏,从十月十五日到次年正月十五日的九旬期间,称为结冬。破山在显圣寺跟圆澄大师的修学经历,就是在结冬的三月期间。经过为期一冬的锤炼,破山受益匪浅。本来圆澄大师非常看重破山的慧根,有意传授法要,叫他写个偈颂来,破山却不着笔墨,呈上白纸一张,喻法本无可说,但没有得到圆澄大师的印可。这一年,破山27岁,在圆澄大师座下受具足戒。
  6.密云圆悟座下得法
  圆悟禅师(1566—1642),字觉初,号密云,谥号“慧定禅师”。家世务农,29岁出家,礼湖北龙池山禹门禅院幻有正传禅师(1549—1614)为师。万历三十九年(1611)受幻有印可传法,万历四十五年(1617)于龙池山禹门寺开始传授禅法。后历住天台山、黄檗山、天童山等六座名刹,弘化江南30余年,弟子逾3万人,较著者有道态、通容、法藏、日本黄檗宗开祖隐元等人。有《语录》十二卷传世。破山跟随圆澄大师受具足戒后,来到杭州的西山静室,又患上了重病,经过一月的调养休息,才度过病魔的折磨。当时密云圆悟禅师刚刚住持浙江海盐金栗寺。破山面带病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病躯,来参见密云圆悟大师,自然免不了一番机锋问答:
  师问:“那里来?”予曰:“云门。”师曰:“几时起身?”予曰:“东山红日出。”师云: “东山红日出,与汝甚么相干?”予曰:“老老大大,犹有这个语话。”师云:“我既如此,你这许络索,又是那来?”予震威一喝便出。
  次日,同车兄进方丈,师命坐里首。予曰:“昨日走得,今日走不得了。”师云: “做贼人心虚。”予曰:“是贼识贼。”师颔之。车兄问: “闻和尚精于《肇论》,是否?”师应诺。车云: “般若无知,无所不知,乞和尚讲讲。”师云: “知不知且置,你唤甚么为般若?”·车云: “糊饼。”师摇手。予曰: “今日天凉,不用下这注脚。”师拈拄杖,予作怕势,师便休。少顷,复翘一脚云:“唤作脚则触,不唤作脚则背,你唤作甚么?”予曰:‘‘婆儿原是小新妇。”师云: “饶你道得是,我只不肯你。”予曰: “用肯作么?”便出。又去讨铺堂务,师允之。
  一日,师坐斋堂里顾予云:“他们都颂《染牛偈》,你如何不颂?”予曰: “颂倒有一首,只是铺堂事忙,未暇呈似。”师云:“试呈出看。”予诣师前,画一圆相,于中书一牛字。师云:“此是古人底。”予一喝便行。
  《自述行实》记载了许多关于密云与破山师徒二人的问答机缘,这里是“东山红日出”、“是贼识贼”、“般若无知”、“触背关”及‘‘染牛颂”五段公案。从这些公案的机锋语来看,师徒二人在“东山红日出”的对话里,认为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其性其相,了不可得,并达成了不作“络索”类’无义语的同识。又因“车兄”问起僧肇大师般若无知而无所不知之说,说明无上智能重在当下的运用,而不是咬文嚼字,卖弄世智聪辩凸1:、到呈上圆相中书一牛字,以阐发“众生平等,皆具本如不二的境界”的染牛颂,师徒两人机锋得宜,渐人佳境,配合得极为默契。破山从28岁始参学圆悟大师,到33岁在嘉兴东塔寺传法,其间除一年在浙江海盐天宁寺参湛然大师外,一直跟随圆悟大师学习,最终得到圆悟大师的印可,并授以“曹溪正脉”,取得了临济正宗的传法资格。
  四 破山海明的弘法历程(1629—1666)
  破山接受密云圆悟禅师的传承后,明崇祯二年(1629)八月一日,在浙江嘉兴东塔广福禅寺开始传法。刚满30岁的破山初出茅庐,年轻有为,禅法凌厉,钳锤恶辣,在江浙一带引起强烈反响,所谓“遐迩学者,归之如云”。古丛林清规规定,一般十方丛林的方丈经公众推举,三年一任。破山在东塔广福禅寺三年期满后,受巴蜀僧俗的迎请,回到他阔别的故里,大弘佛法。这时的巴蜀一带正值烽火连年,破山不惧权势,不计个人得失,致力弘扬佛法,历主巴岳、大峨、万峰、中庆、凤山、栖灵、祥符、无际、蟠龙、佛恩、双桂等佛寺,为振兴西南佛教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一)开法嘉禾东塔广福禅寺
  破山拥有了传法资格后,引起了嘉兴众居士的重视,以方伯元、履丘公并孙和、石茂、锡起伯等缙绅居士为首,礼请他到嘉兴东塔广福禅寺开堂演法。东塔广福禅寺曾经是“清凉国师之讲席,向无提持教外别传者,于是建立天童宗旨,开选佛场,自师始焉”。清凉国师即华严宗第四祖澄观大师,显然广福禅寺曾经是以弘扬华严宗为主的寺院。破山来到广福禅寺,是本寺传授直指人心的顿悟禅法的第一人。破山作为四川人,又是初次开法,他的能力显然会受到人们的质疑。然而,破山毕竟是游历诸方,遍参诸大善知识,也算是饱参饱学之士,很快便取得了当地士人的信任。据《破山行状》载:
  是年,石帆岳司马相访,问法腊多少?师竖一拳,岳顿然面赤,曰: “我东南水方人民老实,莫在这里惑乱人。”师云:“贫道行脚十五年,今日惑乱着一个。”岳曰: “惑乱我则可,只恐惑乱愚人。”师云:“阿谁是愚人?”岳瞪目视之曰:“我也是路见不平,见你年幼,未是你做的时节。”师云:“释迦老人初出母胎,指天指地,难道也是年幼未是时节么?”岳曰: “所以云门要一棒打杀,我今日一棒打杀你,且作什么生?”师作怕势云:“贫道性命几乎丧在门下。”岳跃然拜别。
  岳司马,名石帆,是一位虔诚的居士。他见破山年轻,颇有点不以为然,所以见面就问“法腊多少”,意思是说你受戒了多久啦,直接露出轻视的意向。依照禅语的惯例,如果破山回答我戒腊是多少年,或以思量分别心去作答,就算“死句”。死句即所谓“有解可参”的答语,引人人于染净真妄的分别心中计度思量,为禅家所忌讳。如果使用答非所问或疑问的方式,根本与所问没有关系的语言作答,即“无解之语”,便是禅家所说的“活句”。破山不用活句,也不用死句,只是一语不发,竖起一拳,不着一丝痕迹,令岳石帆不得要领,只有面红耳赤了。从答岳石帆禅语的机锋上看,虽然破山刚刚走上弘法利生的路,但他雷厉风行的禅风,在这些活泼泼的机语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破山在东塔传法的第二年,以禅法凌厉而声名远播,圆悟禅师听到消息后,专门派弟子送法衣至东塔,以表示赞许慰问之情。破山为此题诗云:“大庾岭头提不起,鸡足山前成滞货。衲僧今日获一披,如云普覆华王座。”破山在诗里提到了两个佛门典故,一是慧能六祖接受传法袈裟的事,在大庾岭遇到慧明的追击,慧能将衣钵放在大石上,躲藏在草丛中,慧明却拿不动袈裟,因而悔悟,并得到慧能六祖的开示而开悟;二是迦叶尊者在鸡足山守衣人定,等待弥勒佛出世的典故。从释迦牟尼佛授受衣钵与迦叶到六祖的衣钵传授,以说明此传衣代表着佛法的正统传承。
  虽然破山非常重视非文字的棒喝手法,引导学人断除无始习气,但他同样也继承达摩禅法以来的借教悟宗的传统,即通过言教,从文字般若人手,熏习佛法,渐次修学佛法,直到证悟。他在住持广福禅寺期间,还主持刊刻了《指月录》等佛教典籍,流通海内,为佛教的出版事业贡献了力量。
  破山住持广福禅寺三年任期满后,“适金吾振宇张讳大京,并铨部伯井冯公讳士仁,请师回蜀”。在张大京、冯士仁等居士的祈请下,破山遂辞别江南师友,自南京坐船回到巴蜀,先住四川万县广济寺,旋又接受高梁绅士涂寿北、高瀑崖、甫古良等居土的邀请,住持梁山万年寺。此时的破山刚满36岁,便开始了弘法巴蜀的生涯。
  (二)万峰法派的确立
  明末清初时期的巴蜀佛教渐趋衰微,少有能够住持一方的佛教精英人物。莲月印正在《破山行状》中记载道:
  盖西川自宋圆悟大随而后,少室纲宗,久矣绝响,人皆习为讲诵。师一提最上极则之事,远近瞻风,心怀畏爱,道望又于是乎大着矣。
  四川历史上曾经出过不少的禅宗法派,如唐代果州(属四川)的宣什宗,即宣什法师等人传授引声念佛的禅净双修法门。宗密《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云:
  疏有藉传香而存佛者,第六家也。即南山念佛门禅宗也。其先亦五祖下分出,法名宣什。果州未和上,阆州蕴玉,相如县尼一乘皆弘之,余不的知禀承师资昭穆。
  言传香者,其初集众礼忏等仪式,如金和上门下。
  欲授法时,以传香为资师之信。和上手付,弟子却授和上,和上却授弟子,如是三遍,人皆如此。
  言存佛者,正授法时,先说法门道理、修行意趣,然后令一字念佛。初引声由念,后渐渐没声,微声,乃至无声。送佛至意,意念犹粗,又送至心。念念存想,有佛恒在心中,乃至无想盍得道。
  宗密只知道宣什宗出自五祖门下,有宣什及果州的未和尚、阆州的蕴玉、相如县的比丘尼一乘等,以传香的方式引导信徒修习念佛禅法,此为早期提倡禅净双修的修行团体。
  唐代另一有名的禅派为成都新罗无相禅师(684 762)创建的净众宗,立无忆、无念、莫忘三句为宗旨,结合戒、定、慧三学,倡导不再追忆过去、勿先虑未来、勿忘时时与此智(无忆、无念之智)相应。净众宗也是上承五祖的法系,由资州智诜(609 702)传处寂(648--734),处寂传无相。无相禅师在成都净众寺宣扬禅法,所以便以寺为宗派名。
  还有从净众宗下分出的保唐宗,为成都保唐寺无住禅师(714--774)创立,以无相禅师的三句为基础,融会荷泽神会(686--760)的戒定慧三学说,提倡以无念为宗,不拘教行,放弃礼忏、转读、画佛、写经等宗教职能。将无相禅师的无忆、无念、莫忘的“莫忘”改为“莫妄”。至此,禅宗一脉在巴蜀逐渐受到士庶的普遍重视,学禅修禅者日臻。
  自宋代圆悟克勤禅师(1063—1135)之后,巴蜀禅门一宗萎靡不振,甚至只流行理论上的讲习等,昔日的禅宗圣地一片沉寂。破山回到巴蜀,提持宗风,弘扬直指心印的顿教法,在很短时间内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前来求学问道的络绎不绝,再次振兴了巴蜀禅宗。
  破山从江南归来,年方36岁,在“梁山邑侯费公、冯司列善长、胡玉川居士、心海法师”等人的礼请下,人住梁山县万峰山太平禅寺。当时的太平禅寺只是一片废墟,如破山在上堂诗中说: “复古太平寺,凄然感废兴,寒灰八百载,破衲两三僧。黠鼠居香积,妖狐吹佛灯,黄金重布地,不识有谁能。”经过一年半的努力,在废墟中重开梵刹,使这里“佛殿僧堂,百废俱举,,廊庑阶砌,垩墁一新,至冬落成”。因破山在巴蜀首开万峰太平寺,并自号“万峰老人”,他所领导的禅门一派常被人称为“万峰法派”。
  崇祯七年(1634)十一月,破山移锡中庆禅寺。中庆寺在梁山县西去50里,寺周有山林千亩,环境优美,气候宜人。此寺始建于嘉靖年间,仅殿阁数楹,因地处僻远,香火难以为继,由后来的盐骨道人改寺为佛兴庵。几经兴替,寺僧四散,终成一片废墟。当时有“冯、朱”二居士,非常敬重破山,就舍宅为寺,礼请破山重兴中庆禅寺。破山在住锡中庆禅寺后,在巴蜀等地的影响越来越大,紧接着重兴了开县的栖灵寺、大宁寺、紫云寺、栖凤寺,宕渠县的祥符寺,大竹县的无际寺、佛恩寺,叙泸的蟠龙寺,南浦县的万福寺,和以后的梁山县金城寺、双桂寺等,这一时期是破山一生中最为活跃的弘法时期。破山在弘法时期最重视与地方政要的交流,甚至把他们转化为护法力量。据莲月印正《破山行状》载:
  住祥符则有江南饱参归来均一老宿、苏荐绅流长,大开道场,高敷床座,丛林体裁,无事不备。大宁则有徐居士道臣,先蟠龙之请而不获先蟠龙行事,遂舍身官潭子。师蟠龙解制,即于大宁建禅期,与徐公说法,以酬为法恳切之愿也。蟠龙则有牟吏部尚书郎秉素,奉差金陵,遇朝宗和尚告以天童衣钵,正在破山。归乡与樊总制我劬,肃简迎师于蟠龙,大振法道,风励初学,朝夕咨决,甚惬积怀。万福则有谭兵部道四,阖放讲武,累世谈兵,虽当大乱之际,无敢侵梁万之疆,安居在阵,云阐化亦如治世。
  崇祯八年(1635)春三月,破山接受朱维丰、冯登伯的礼请,在中庆禅寺升座;崇祯十年(1637)秋八月,住持开县栖灵寺;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受檀越苏流长之请住持渠县祥符寺;崇祯十二年春二月,受王太乙、李凤山居士的礼请,回到故乡大竹县,住持无际寺,同年又被护法居士迎回万峰;崇祯十四年,受蜀南叙宁牟秉素、樊我劬二居士之请,住持蟠龙寺;崇祯十五年应为法忘躯的徐道臣居士之请,住持开县大宁寺;崇祯十六年,张献忠之乱逼近开县,破山避乱回乡住持姜家庵,将他剃度出家的姜家庵修整一新,更名为佛恩寺。在佛恩寺期间,破山被张献忠部将误以为是达州唐进士抓获,经过严刑拷打后,放回梁山建庵活埋;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之变,明朝灭亡,改元大清,国家政治局势恶化,破山接受“夔州十三家”之一秦良玉的邀请,住持石柱司忠县三教寺;顺治四年(1647)佛诞日,张近宸居士迎请人住天佑寺;又在军中度化南明政权吕相国大器,据《破山年谱》载: “东川吕相国专书迎人司中一晤,初以老病为辞。吕因军务所羁,不能趋榻,强请再三,师乃策杖而往”,在破山的棒喝威逼之下,吕大器被破山的大机大用所折服,执为弟子礼。吕大器归依破山后,许多地方武装首领也纷纷拜破山为师。顺治七年(1650),师54岁,夔东十三家之一的李立阳李总戎屯兵涪陵,延破山到军中住锡,并在军营中传播佛法。破山破戒止杀的公案就是这时发生的。另一位地方武装于小山,字大海,也亲自礼请破山到黄化城署中,频频请示佛祖因缘。破山在这一时期,斡旋在各路兵马之间,常为他们宣说罪福报应之事,或以不杀为至德,尽量减少战乱,救民于水火。
  顺治八年(1651),破山避战乱于南滨黎水,受司官覃敦源的邀请,住持福田寺;顺治九年,住持南浦太白崖万年寺;同年四月一日,到开县紫云寺安居,安居毕,在栖凤寺结制;同年冬季,受梁山县地方武装首领姚圣瑞将军的邀请,住持金城寺。破山在川内开一代禅风,中兴佛寺,弘法度生,名声大震,十方礼请,每到一处,学者云集,丛林大盛。
  (三)弘法梁平双桂堂
  破山在梁山县(今重庆梁平县)金城寺传法,声名远播,前来学习禅法的人接踵而至,越聚越多。当时占据金城寨的地方武装姚玉麟将军,只得在离金城寺半里远的万竹山新建佛寺。据《破山年谱》记载,姚玉麟对破山说:
  和尚门墙高大,龙象甚多,非大道场,不能海纳山容。弟子卜得一山,俗传古之黉宫,尚有老桂二株,局面恢弘,可建一大梵刹。
  顺治十年(1653)秋天,大家齐心协力,鸠工采木,添砖加瓦,在一片荒野中盖起了大雄宝殿、方丈楼及僧堂三十多楹,渐成规模。因寺中有桂树两株,便取名叫双桂堂禅院。破山在双桂堂禅院传法二十余年,天下英灵云集,炉鞴大开。虽然时逢战乱年间,佛门衰微,但有破山的感召,四方学子前来参禅悟道者络绎不绝。
  顺治十一年(1654),破山的得意门人丈雪通醉禅师自贵州来到梁山双桂堂,破山见他已成气候,就命令他到江南去祭扫天童密云禅师塔。破山派弟子丈雪通醉的江浙之行,一是为了让丈雪通醉参学江南,以行脚游方来磨砺心志。二是让丈雪代扫密云禅师塔,表明不忘师恩。三是为了联系诸方善知识,并刊刻《破山语录》十二卷。
  清军为了瓦解巴蜀南明政权、农民起义军及地方武装,多次派人拉拢破山。顺治十四年(1657),平西王吴三桂经汉中府静明寺的懒石聆(破山法孙)引见,以福晋陈圆圆的名义派使者送上信香法衣等庄严之物,请破山为他上堂说法。使者离开梁山双桂堂时,又索要破山的画像及书法等物回去复命。当时巴蜀的政治环境非常复杂,许多反清人士据险称雄,对抗清廷。如姚圣瑞等地方武装,一面以“反清复明”为号,一面极力拉拢团结民众的精神领袖破山。清朝政府知道破山在蜀地的影响力,也伸出橄榄枝,意图以信仰的力量感召、收服地方武装势力。清朝后来又派遣李国英人川“荡寇”,李国英人川的第一件事便是给破山写了一封极为谦虚恭敬的信,希望能得到破山的支持,但没有得到破山的回应。西南地区作为南明政权的最后据点,各路地方武装也纷纷自立,名义上拥戴南明,因而在西南形成一股强大的反清潮流。清政府想借助破山在人民中的巨大影响力,对巴蜀地区的地方武装逐个分化,以达到最终消灭残余势力的目的。然而作为朝廷命官的李国英本人也不是完全利用破山,,显然也有信仰佛教和推崇敬仰破山的因素。/顷治十八年(1661),双桂堂新修法堂告成,并在法堂左边建一寝堂。法堂便是禅门讲经说法的场所,说明这时破山弘法传道的规模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当时的李国英还问使者道:“双桂丛林体制,僧徒功行何如?”来使者对以“梵宇巍峨,寮舍恬静,其中皆真诚学道之士,约万有余指”。当然,万有余指肯定是过誉之词,但说明双桂丛林已经完备,参禅悟道已蔚然成风。李国英听后,书“灯传无尽”四字为额,以表钦慕之意。破山对明朝情有独钟,对清朝政府多少有些抵触情绪,但李国英三番两次的差员拜望,或修书问候,并执以弟子之礼。据《破山年谱》载,战争刚刚结束,李国英归来,马上派差役前往双桂堂,迎请破山到重庆超荐亲人。当时破山命云峤水及莲月正领众修行,自己率队经长寿县,一路来到山城重庆。在重庆,破山受到了空前的欢迎。《破山年谱》记载了破山弘法山城重庆的情形:
  缁素争先拜于街市,乃至屠儿,亦皆稽首。李延寓观音寺,于官衙设座,请师为母说法,李跪听母位之侧,盖思亲之切,而尊法之至也。示李制台杨夫人法语;示子李雯法语。
  饱受战乱之苦的山城重庆,苦难的民众都知道,破山就是“破戒止杀”而“全活数万生灵”的高僧。大家拥挤在大街小巷,不管是出家或在家人,甚至街头小贩也争先恐后地拜见这位令人敬仰的佛门大师,可见破山受到了人民的空前欢迎和爱戴。战争已经结束,李国英专使请破山到府上荐亡母,并行跪拜之礼,以表思亲尊法的至诚心。
  本来李国英想礼请破山住持重庆的寺院,但破山不胜纷扰,毅然回到双桂堂,继续他的传法工作。此时破山已有得法弟子87人,度化在家信众更是不计其数。到了康熙五年(1666)正月十五日,破山将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分成六偈,付嘱与六人,表示将不久于人世。三月初十日,身体患病,知道命已将尽,命弟子们修塔造龛,为后事作准备。据《破山年谱》所载,破山临终前对弟子们说:
  老僧行径,虽异诸方,然去亦不同故套,从上有坐脱立亡者,有拈拂坚指者,有奇言妙语,惊世骇俗者,老僧若入涅粲,只是起居如故,侯时至则瓜熟蒂落, 自然之道也。
  历史上有许多的禅师临终时或坐脱或立亡,或拈拂而逝等类,破山不求惊世骇俗,只要起居如常,自自然然,生即如是生,死即如是死,超然地面对生死。据丈雪通醉禅师《破山行状》载,破山吩咐弟子在他死后,不必痛哭流涕,要依照儒家绅士棺椁衣衾的礼节处理后事。三月十六日亥时,迅雷疾风四起,天降瓢泼大雨,破山跌坐端严,手指烛火而逝,享年70岁。弟子们不违师教,依照儒家丧葬礼义,在双桂堂大殿后为破山造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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